夜已深。
长平侯府的丧钟,终于停了。
那份死寂,比钟声更让人窒息。
卫青坐在冰冷的石阶上,面前摆着一坛未开封的酒。
他没再碰。
他只是看着霍去病那张因茫然而显得有些稚气的脸,也看着刘纁决绝跑开的方向。
那双本该锐利如鹰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灰烬般的浑浊。
霍去病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块,烦闷得想砸碎点什么。
但他不敢。
他看得懂舅舅眼里的那种颜色。
是死气。
他蹲下身,强迫自己与卫青平视。
“舅父。”
霍去病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姨母,被软禁在椒房殿了。”
卫青纹丝不动,仿佛一尊石雕。
“昭华公主传出的信,只有两个字——长信。”
霍去病盯着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长信殿,王桑住的地方。”
“陛下……在想什么?”
长信。
这两个字,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刺破了卫青麻木的神经。
他僵硬的脖颈,发出了一声轻微的骨骼脆响,猛地抬起了头。
那片死灰色的眼底,瞬间被撕裂,翻涌起血色的暗流。
是了。
他沉浸在自己的坟墓里,差点忘了。
忘了那个永远把他护在身后的阿姊,此刻正被囚禁在另一座更华丽的坟墓里。
陛下……
那个曾与他抵足而眠,将荣耀与信任尽数交付的君王。
那个将他阿姊捧上云端,许诺并肩看天下的男人。
为什么?
长安城南的刺杀。
夏婵带毒的血。
椒房殿紧闭的宫门。
所有散落的碎片,被“长信殿”这根淬毒的线,骤然串起。
这不是意外。
这是一张从宫外铺到宫内,从人心铺到权柄的巨网。
他的阿姊,他的妻子,都成了网上的猎物。
“呵……”
一声极轻的、仿佛骨骼摩擦的冷笑,从卫青干裂的唇边溢出。
他缓缓站起身。
那道弯曲了七天的脊梁,没有猛然挺直,反而愈发沉静。
像一头舔舐完伤口,决定开始捕猎的孤狼,收敛了所有不必要的情绪,只剩下纯粹的危险。
“去病。”
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却冷得能让人的骨髓结冰。
“臣在。”
“回你的建章营,练你的兵,磨你的刀。”
“长安城里的事,有我。”
霍去病看着眼前这个仿佛从地狱归来的舅舅,心中那块悬了七日的巨石轰然落地,少年意气混杂着凛冽的杀机,再度飞扬。
“是!”
他转身,大步离去,再无半分拖沓。
卫青目送他消失在夜色中,然后转身,走向府门。
“备马。”
管家颤巍巍地问:“侯爷,您要去哪?”
“平阳公主府。”
*********
平阳公主府,灯火彻夜未熄。
刘莘已经几夜未曾合眼。
当看到卫青一身缟素,却眼神清明地出现时,她悬着的心,落下了一半,又因他眼中那份死寂的冰冷而提起了另一半。
那个战神,回来了。
但那个曾有过一丝温情的卫青,好像死了。
“坐。”
刘莘亲自为他斟上一杯滚烫的热茶。
卫青没有入座,更没有碰那杯茶。
他开门见山,如同利刃出鞘:“陛下为何软禁皇后?”
刘莘长叹一声,挥退了所有下人。
“椒房殿已封,明面上的罪名是……妖后临朝,天降大灾。”
“流言?”卫青的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这长安城,谁敢编排皇后的流言?”
“王桑。”刘莘的声线也冷了下来,“她在长信殿,很得圣心。”
卫青的目光里没有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不够。”
“一个王桑,掀不起风浪。”
刘莘沉默了许久,才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
“刺杀发生时,张骞恰好在场,救了皇后和你的夫人。”
她停顿了一下,吐出了最关键的一句。
“陛下,看见了。”
卫青眼中的寒潭,瞬间冻结。
他明白了。
一瞬间,全都明白了。
不是什么妖后之说,也不是后宫争宠。
是帝王那可笑又可悲的,深不见底的猜忌!
刘彻怀疑的,从来不是他的皇后是否清白。
他愤怒的,是自己的权威,被一个叫张骞的故人挑衅了。
他无法容忍的,是自己的女人,被别的男人以拯救者的姿态护在身下!
一股冰冷的荒谬感,从他尾椎骨升起,冻结了他的血液。
他为阿姊不值。
更替那个坐在至高无上位置上的男人,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悲哀。
赢了天下,却输给了自己的心魔,连枕边人都无法信任。
“我要见陛下。”
卫青转身,声音里没有情绪,只有决定。
“你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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