鹭岛的雨下得绵密,像扯不断的银丝,把骑楼的廊柱洇成深褐色。郑允执捏着那封印着"樟树城"邮戳的信,指节泛白,信纸边缘被雨水浸得发皱。信里母亲的字迹凌厉如刀:"限你三日归家,否则便亲自来鹭岛绑人",末尾父亲那枚私章的红印,像个沉甸甸的句号,要给他们的故事画上终结。
"我不回去。"郑允执突然把信纸揉成一团,掷在雨地里。水花溅在他的白衬衫上,洇出深色的斑。魏梦笙愣在原地,看他转身时眼里的光,像被点燃的星火。"从小到大,他们让我干嘛,我就得干嘛;他们让我学习,我不敢去踢足球;他们说'事业单位是铁饭碗',我就乖乖进了事业单位......"他的声音带着压抑多年的嘶吼,混着雨声砸在梦笙心上,"可我是人,我也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人生路,不是他们摆在橱窗里的奖状!"
小星被吓哭了,明珍把孩子搂在怀里,眼圈泛红。郑允执突然抓住梦笙的手,他的掌心全是汗,烫得惊人:"梦笙,我想看看你说的流水线,想尝尝你啃过的福满多,想知道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怎么靠自己站稳脚跟。"他望着骑楼下穿梭的自行车,车铃叮当作响,"我不想再做笼子里的鸟了。"
晚饭后,梦笙帮着二姐明珍把厨房收拾完,看着坐在客厅的竹椅上的郑允执,借着昏黄的灯光正在看梦笙的工资条。"一天要工作九个小时,还要随时加班......"他喃喃自语,指尖划过"加班费32元"那行小字,突然把脸埋进掌心,"我以前总觉得'吃苦'是课本里的词,原来......"
"别这样。"梦笙递过一杯热茶,水汽模糊了眼镜片,"你在樟树城孔庙给我讲《论语》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很厉害。"
郑允执抬起头,眼里有红血丝:"厉害有什么用?连张回家的车票都快买不起了。"他突然攥紧拳头,指节咔咔作响,"明天我就去找工作,我要让他们看看,离开他们安排的路,我不仅饿不死,还能......"还能给你一个像样的家,这句话他没说出口,却沉甸甸地压在舌尖。
次日天刚亮,郑允执就揣着梦笙给的五十块钱出门了。他穿着那件浅蓝色上衣,袖口仔细熨过,皮鞋擦得锃亮,站在劳务市场的人群里,像株不合时宜的白杨树。
"会做什么?"招工的老板叼着烟,上下打量他。
"我......我在机关做过文书,会写材料。"
"我们招码头搬运工,要力气大的。"老板吐出的烟圈在他眼前散开,带着轻蔑的笑。
他又去问一家打字社,老板娘敲着键盘头也不抬:"会用五笔吗?能盲打吗?"郑允执看着那台嗡嗡作响的老式打字机,像看个陌生的怪物——在自己单位,文件都是手写后交打字室,他哪里碰过这东西。
日头爬到头顶时,郑允执坐在中山路的骑楼下,啃着冷掉的肉包。卖报的阿伯喊着"股市大跌"的号外,穿短裙的姑娘踩着高跟鞋从他面前走过,鞋跟敲在石板路上,像在嘲笑他的狼狈。他摸出兜里的钱,只剩下二十八块五,还不够打工一天的工资,还怎么给梦笙扛起一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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