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林宴上那口喷溅而出的、带着刺骨寒意的淤血,如同抽走了云知微最后一丝强撑的魂魄。她被青霜和惊慌失措的仆妇们抬回云府时,已是气若游丝,意识在无边黑暗与彻骨冰寒中沉浮。太医施针灌药,忙碌了整整一夜,才勉强吊住她一丝游离的气息。
此后数日,云府内院彻底成了一座寂静的冰窖。云知微如同被遗忘在角落的残雪,终日昏睡在重重锦被与熏笼之间。偶尔醒来,也只是目光空洞地望着帐顶繁复的缠枝莲纹,不言不语,连呼吸都轻得仿佛随时会断绝。琼林宴上那枚西夏狼牙带来的恐惧、当众失态吐血的羞耻、以及对父亲那深不见底的隔阂的绝望,如同三重冰冷的枷锁,将她彻底囚禁在无声的炼狱里。寒毒在体内肆虐,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刮过喉咙的锐痛。
云崇山来过几次,每次都沉默地站在女儿床前,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沉重的阴影。他看着女儿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看着她紧闭双眼下微微颤动的长睫,那深陷的眼窝如同无声的控诉。他几次欲言又止,宽厚的手掌抬起,似乎想触碰女儿冰冷的脸颊,最终却只是无力地垂下,化作一声沉重得如同巨石坠地的叹息。那叹息里,有深沉的疲惫,有无法言说的痛楚,更有一种被现实逼至绝境的无力与妥协。他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的脚步,一次比一次更显佝偻。
这种死寂般的囚禁,比任何责难都更令人窒息。云知微感觉自己正在一点点腐烂,从内到外。
直到这日午后,一丝微弱的光,艰难地刺破了笼罩她多日的浓重阴霾。
青霜端着一碗新熬的参汤,小心翼翼地靠近床沿,声音带着一丝刻意压制的轻快:“姑娘,您瞧,谁来看您了?”
云知微眼睫颤了颤,没有睁眼。
一个带着浓浓鼻音、小心翼翼、如同幼兽呜咽般的声音在床边响起:“姐姐……姐姐……远儿把字都写完了……”
是弟弟云知远。
小小的身体带着一股奶香和墨香,笨拙地爬上床沿,将一本摊开的描红字帖献宝似的捧到云知微眼前。那字帖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墨迹浓淡不均,却透着一股全神贯注的稚拙认真。云知远的小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眼睛却亮晶晶的,满是期待地望着姐姐。
一股微弱的暖流,如同冰封河面下悄然涌动的水流,猝不及防地撞开了云知微心口坚硬的冰壳。她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弟弟那稚嫩却无比认真的字迹上,又落在他写满担忧和孺慕的小脸上。冰封的心湖,悄然裂开一道细缝。
她吃力地抬起手,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轻轻抚过字帖上那尚显稚嫩的墨痕。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弟弟温热的、带着薄汗的小手。
“远儿……”她嘶哑地唤了一声,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漾开了一圈微澜。
青霜惊喜地几乎落下泪来。
“姐姐!”云知远得到回应,立刻破涕为笑,小身子往前蹭了蹭,紧紧依偎在姐姐身边,像只寻求庇护的雏鸟,“姐姐不怕,远儿陪着姐姐!沈先生教远儿写字,说远儿好好练,以后就能像阿兄一样,给姐姐写长长的信,保护姐姐!”他童言无忌,带着天真的认真。
沈先生?沈砚?
这个名字如同冰冷的毒刺,瞬间刺穿了云知微心头刚刚升起的那点微末暖意!颈间狰狞的烙印,假山洞前冰冷的杀意,琼林宴上那枚邪异的狼牙……无数恐怖的画面瞬间翻涌而上!她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地想要推开依偎在身边的弟弟!
“姑……姑娘?”青霜察觉到她瞬间的僵硬和眼底翻涌的惊惧,连忙上前一步,将云知远轻轻拉开一些,用眼神示意他噤声。
云知微急促地喘息着,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沈砚!那个西夏人!他接近远儿做什么?!他想对远儿做什么?!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远儿……的字帖,”她死死盯着那本描红本,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是……是沈先生……批阅的?”
云知远不明所以,用力点头:“嗯!沈先生可好了!他教远儿握笔,还给远儿的字画圈圈!说写得好的地方!”他献宝似的翻到字帖后面几页,指着空白处几个用朱砂笔勾画的圆圈和旁边一行细小的批注。
云知微的目光如同被钉住,死死落在那行朱砂小字上。
那字迹……并非沈砚平素在府中处理庶务时那种刻意的、平庸的馆阁体。那是一种极其内敛、却力透纸背的行楷!笔锋藏而不露,转折处带着一种金铁般的冷硬质感,每一笔都如同在纸上刻下!那运笔的力道,那字里行间透出的、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与精准,竟让她莫名地……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熟悉!
在哪里见过?在哪里?!
她混沌的脑海疯狂翻搅!兄长的兵书!那本染上陌生冷香的《孙子兵法》!那上面兄长留下的、飞扬跋扈的朱砂批注旁,不知何时多出的、墨色沉冷的蝇头小楷旁注!那些旁注的字迹,沉稳、冷静、一针见血,如同经验丰富的猎手在猎物踪迹旁留下的冰冷标记!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