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片刻,也许是一个时辰。灵堂里只剩下穿堂风呜咽的声音和她自己粗重压抑的喘息。
一阵极其轻微的、压抑的咳嗽声,如同被极力扼住喉咙的幼兽哀鸣,断断续续地从门外传来,混在淅沥的雨声中,几不可闻。
云微的身体猛地一僵。
那声音……离得很近。就在门外回廊的阴影里。
她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额角撞在棺木上的红痕在素白的孝服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目。她扶着冰冷的棺椁边缘,支撑着虚脱的身体,一步,一步,挪向那扇依旧在风中晃荡的门扉。
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
她停在门边,冰冷的门框硌着掌心。目光穿过飘摇的雨幕,投向回廊深处那片被阴影吞噬的角落。
一道颀长的玄色身影,背对着灵堂,蜷缩着倚靠在冰冷的廊柱下。
是沈砚。
他显然没有离开。雨水顺着廊檐滴滴答答落下,在他脚边汇成一小滩浑浊的水洼。他浑身湿透,墨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和颈侧。他的头无力地垂着,抵在冰冷的廊柱上,宽阔的肩膀微微佝偻着,透出一种从未有过的脆弱。那只血肉模糊的右手,以一种扭曲而痛苦的姿态垂落在身侧,掌心朝上,暴露在潮湿的空气中。
“咳……咳咳……” 压抑不住的咳嗽从他紧抿的唇齿间溢出,每一次都牵动着身体剧烈的颤抖。他用那只完好的左手死死捂住嘴,指缝间却依旧渗出暗红的血丝,顺着苍白的手腕蜿蜒而下,滴落在他玄色的衣襟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不祥的印记。
那咳嗽声短促而痛苦,带着一种撕裂肺腑的虚弱。他似乎在极力忍耐,不想发出任何声音,但那身体深处传来的痛苦却如同失控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防线。他微微侧过脸,下颌绷紧,额角青筋因剧痛而凸起,雨水混着冷汗从他紧蹙的眉峰滑落,沿着高挺的鼻梁,最终滴落在他沾满泥泞和血迹的衣袍上。
云微站在门内阴影中,浑身冰冷,如同被冻僵的雕塑。
她看着那个蜷缩在风雨角落里咳血的背影,看着那只惨不忍睹、暴露在湿冷空气中的焦糊右手,看着那顺着他指缝蜿蜒流下的暗红……那张被她攥得几乎要烂掉的告密残页上的字迹,再一次无比清晰地在她脑中炸开——“当断则断,迟则生变。沈砚顿首。”
恨意,像淬了冰的毒藤,瞬间缠紧心脏,绞得她几乎无法呼吸。是他!是他亲手点燃了这场毁灭她一切的火焰!他此刻的痛苦,他手上的伤,他咳出的血……都是报应!是他应得的!
她应该冲出去,将那半部《织经》残卷狠狠砸在他脸上,将那张告密信甩在他眼前,质问他,唾骂他,用尽世间最恶毒的语言诅咒他!她应该亲手……
然而,她的脚却像被钉死在了原地。一股冰冷的、粘稠的、带着血腥气的窒息感,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她只能死死攥着门框,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木头里,留下几道惨白的刻痕,身体因为极致的情绪冲击而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蜷缩在廊柱下的沈砚,似乎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捂着嘴的左手无力地垂落下来,露出了沾染着暗红血渍的苍白嘴唇。他像是彻底失去了意识,身体沿着冰冷的廊柱,缓缓地、无声地向侧面滑倒,眼看就要栽进廊下冰冷的泥水里。
就在他身体倾斜、即将倒下的瞬间,那只血肉模糊、暴露在湿冷空气中的右手,掌心朝下,无意识地擦过了廊柱粗糙而潮湿的表面。
被雨水打湿的粗糙木柱上,沾染了某种极其微量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粉末——那是几天前,他在父亲密室中翻看那份染血的军报时,无意间沾在手上的磷粉。
沾着水珠和血丝的焦糊掌心,与那微量的磷粉接触——
“嗤……”
一声极其细微、如同枯叶被点燃的声音响起。
就在沈砚那被灼烧得皮开肉绽、边缘翻卷着狰狞水泡的掌心伤口深处,那道在灵堂烛光下曾惊鸿一现的、扭曲而古老的火焰烙印纹路,骤然间亮了起来!
不是幻觉!
那烙印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点燃,在湿冷的雨幕中,在血肉模糊的伤口里,散发出一种幽冷而诡异的、带着铁锈般暗红色的微光!那光芒并不炽烈,却异常清晰,如同刻印在骨头上的诅咒,在剧痛和死亡的边缘,幽幽地、无声地燃烧着!
那诡异的光芒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随着他身体彻底滑倒、右手彻底浸入冰冷的泥水洼中而迅速熄灭。
但在光芒熄灭前的最后一刹,云微那双布满血丝、被恨意与绝望填满的眼睛,却清清楚楚地捕捉到了——
在那幽冷暗红的烙印光芒映照下,沈砚滑倒时垂落在泥水边的左手袖口内侧,靠近手腕脉搏的地方,赫然绣着一个小小的、几乎与布料同色的图案!
那图案……扭曲、狰狞,带着某种蛮荒而邪恶的气息——赫然与那张告密残页上,作为“三殿下”印记的、独属于西夏王庭的隐秘狼头图腾,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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