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高燃,流下的蜡泪堆叠如血红的珊瑚礁。龙凤喜烛噼啪爆开一簇灯花,骤亮的火光里,沈砚呛咳着,一口滚烫的黑血猛地喷溅在云微大红的嫁衣前襟。那刺目的深红迅速在金线绣成的鸾凤羽翼上泅开,像一只被骤然扼杀的鸟。
浓重的血腥气瞬间盖过了合卺酒残留的甜香,直冲云微的鼻腔。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脊背撞上身后冰冷的雕花拔步床柱。指尖残留的触感——他喉结在她掌心下痉挛的震动、温热血珠溅上手背的微烫——如同烙印般灼人。鸳鸯壶倾倒在他脚边,残余的毒酒正沿着青砖缝隙蜿蜒,如同一条淬了剧毒的蛇。
“沈砚!” 云微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带着她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尖利。她看着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右手死死捂住痉挛的胸口,指节用力到泛白,左手却撑住了沉重的花梨木圆桌边缘,骨节因剧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抬起头,烛光映着他骤然失血的脸,惨白如新糊的窗纸,只有嘴角蜿蜒而下的黑血刺眼地宣告着死亡的临近。那双总是幽深难辨、令她恨之入骨又无法彻底看透的眸子,此刻却像蒙了尘的琉璃,痛苦地碎裂开,却奇异地、固执地锁定了她,里面翻涌着一种云微从未见过的、近乎滚烫的复杂情绪。
他扯动嘴角,似乎想对她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却只牵动了更多的血沫从唇齿间溢出。那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在砂纸上磨过:“…别怕…微微…毒…在…我这…”
云微的心口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血液倒流般冲击着她的耳膜,嗡嗡作响。别怕?他让她别怕?他替她饮下了那杯本该由她咽下的穿肠毒酒!为什么?为了那虚伪的、令人作呕的深情?还是为了掩盖他更深的、不可告人的图谋?一个声音在她心底疯狂尖叫:他在演戏!他一定知道酒里有毒!他袖子里藏着解药!
这念头如同毒藤瞬间缠紧了她的理智。云微猛地扑过去,动作带着一种濒死野兽般的凶狠。她不是去扶他,而是狠狠攥住了他左臂宽大的、绣着繁复云纹的喜服袖口。丝滑的锦缎在她手中发出撕裂般的呻吟,她用尽全身力气向下撕扯、翻找!冰冷的指尖在滚烫的、因剧痛而微微颤抖的手臂肌肤上慌乱地划过,触手是肌肉因痛苦而绷紧的坚硬轮廓,以及…一个更坚硬、更冰冷的凸起!
她的指尖骤然停住,屏住呼吸,几乎是带着一丝狂喜的残忍,狠狠探入袖袋深处——果然!一个不足两寸长、触手温润的细颈白玉小瓶被她掏了出来!瓶身小巧玲珑,还带着他皮肤的温度。
“哈…解药?” 云微将那小瓶高高举起,对着跳动的烛光,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绝望而颤抖得不成调子,每一个字都淬着冰凌,“沈砚!你果然知道!你一直在演!演情深,演救命!拿你自己的命来演给我看?这毒酒本就是冲着我来的,你抢着喝下,再拿出解药,好让我对你感恩戴德?还是想用这苦肉计,让我忘了你做过什么?!忘了你是怎么害死我父兄的?!”
她越说越快,越说越恨,积压了太久的悲愤、屈辱、被玩弄于股掌的愤怒,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所有堤防。手中的白玉小瓶仿佛成了控诉他所有罪行的证物,成了她宣泄的唯一出口。她用尽全力,狠狠将瓶子砸向坚硬的地面!
“啪嚓——!”
一声清脆到刺耳的碎裂声在死寂的新房里炸开。玉瓶瞬间粉身碎骨,几滴近乎透明的、带着奇异清苦气味的液体从碎片中迸溅出来,落在猩红的地毯上,只留下几团迅速晕开的深色湿痕,随即被地毯贪婪地吞噬殆尽,仿佛从未存在过。
沈砚的身体随着这声碎裂猛地一震。他撑在桌沿的手再也无力支撑,高大的身躯如同被抽去了脊骨,轰然软倒下去,重重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他仰着头,背靠着桌腿,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濒死的、风箱般的嘶鸣,每一次呼气都伴随着更多粘稠黑血的涌出,染红了他胸前大片的织金锦缎。他看着地上那摊迅速消失的湿痕,又缓缓抬起眼,看向状若疯魔、满眼恨意几乎要喷薄而出的云微。他那双被剧痛和毒药折磨得涣散的眼底,最后一丝微弱的光,像被狂风吹熄的残烛,彻底黯淡下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死寂的灰烬。那是一种被彻底碾碎、万念俱灰的绝望。
那眼神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了云微的心脏深处最柔软的地方。她所有的控诉、所有的恨意,瞬间被一种更庞大、更陌生的恐慌淹没。他倒下去了…他真的要死了?被她亲手砸碎了解药,死在她面前?
“不…” 一个微弱的气音从她唇齿间逸出,连她自己都未听清。身体却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她几乎是踉跄着扑跪下去,膝盖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却感觉不到痛。染血的红裙在身下铺开,如同盛放的血色牡丹。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离他惨白染血的脸颊只有寸许,却停在了半空,剧烈地哆嗦着,如同秋风中最后一片枯叶。她不敢碰他。那张脸,此刻脆弱得像个一触即碎的琉璃娃娃,呼吸微弱得几乎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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