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混合着泥土与某种奇异甜香的气味,闻久了,舌尖竟会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腥气。
唯一的光源是云薇手边那盏小小的、昏黄的油灯。灯焰不安地跳动着,将她瘦削的影子投在布满霉斑的土壁上,扭曲,放大,像一个沉默而痛苦的幽灵。她身上粗陋的麻布衣衫沾满了血污、尘灰,还有方才躲避巡兵时蹭上的苔藓。那张被玄铁面具覆盖了半边的脸,在晦暗光线下更显诡异,露出的下颌线条绷得极紧,毫无血色。
她的对面,坐着三个孩子。最大的女孩约莫八九岁,紧紧搂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和一个看起来更小些、瑟瑟发抖的女童。孩子们的眼睛睁得极大,瞳孔里盛满了尚未散尽的惊惧和一种近乎麻木的茫然。他们是她在昨夜那场仓促的、血腥的焚城令撤离中,从一条着火巷子的废墟下硬拖出来的。他们的父母,已成了焦尸怀中那本《三字经》的持有者。
饥饿,是比追兵更迫在眉睫的威胁。孩子们的肚子早已不再咕咕作响,那是一种更可怕的、深入骨髓的虚软和空洞。
地窖角落生着一小堆可怜的篝火,火上架着一个缺了口的瓦罐。罐子里,浓稠的汤汁正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诡异的、斑斓的色彩在汤面上翻滚,那股甜腥味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越来越浓烈。
云薇的目光落在瓦罐旁那几朵残余的蘑菇上。色彩鲜艳,伞盖肥厚,菌柄上有着妖异的环形纹路——是她在寻找任何可食之物时,于地窖最潮湿的角落发现的。她认得这种毒蕈,漠北的老人称之为“彩斑妖”,其毒能蚀肠烂胃,痛苦非凡,致死却缓慢。她本欲立刻丢弃,但孩子们空洞的眼神,和她自己胃里灼烧般的绞痛,让她迟疑了。
绝境磨砺出的疯狂,在她心底滋生。
她记得一本残破的毒经上似乎提过,极毒之物,或可以毒攻毒,甚至……或许……经过特殊的熬煮……她不敢深想,那念头本身就像这毒菇一样带着诱人而致命的色彩。
瓦罐里的汤滚了又滚,那甜香几乎带上了一种馥郁的、令人头晕目眩的气息。
最大的女孩阿禾,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细若蚊蚋:“姐姐……能吃了吗?”
云薇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看着那锅沸腾的、色彩斑斓的毒汤,又看向孩子们被饥饿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模样。
她端起瓦罐旁那个唯一还算完整的粗陶碗,用一根削尖的木枝,颤巍巍地舀起小半碗滚烫的、色彩诡异的羹汤。
灯火下,汤汁呈现出一种瑰丽而危险的紫红色,间或有绿色的晕彩流转。
“再……等等。”她的声音透过面具,显得异常沉闷沙哑,“让姐姐先尝尝……烫不烫。”
这是一个拙劣的谎言。孩子们却信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碗汤,盯着她。
云薇的手指在发抖。她知道自己在进行一场豪赌,赌那本毒经的只言片语,赌自己的命足够硬,赌这毒菇或许真有一线“以毒攻毒”的可能,或者……至少她能替孩子们试出致命的剂量。
滚烫的羹汤凑近唇边,那甜腥气直冲鼻腔,几乎令人作呕。她闭上眼,猛地仰头,将小半碗毒菇羹尽数灌入口中!
**烫!**
首先是极致的滚烫,灼烧着口腔、喉咙。
紧接着,一种奇异的、浓烈的**甜味**猛地炸开!那甜味霸道无比,瞬间盖过了灼痛感,甚至带来一种虚假的、令人晕眩的愉悦感,仿佛饥渴到极致的人扑入了蜜糖的河流。
但这甜,假得令人心慌。
然而,这虚假的甜美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痛!**
蚀骨灼心的剧痛毫无征兆地猛然袭来!
像有无数烧红的细针,从喉咙深处猛地刺出,疯狂地扎向四肢百骸!又像是有熔岩顺着食道灌入胃囊,然后轰然炸开,灼烧感瞬间席卷五脏六腑!
“呃——!”云薇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手中的粗陶碗瞬间脱手,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猛地弯腰,双手死死抠住自己的喉咙,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玄铁面具的边缘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模糊,油灯的光晕散成一片混乱的金星。
“姐姐!”
“姐姐你怎么了?!”
孩子们的惊叫声仿佛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裹挟在剧烈的耳鸣里,听不真切。
痛!太痛了!
比烙铁灼面更痛!比断弦割喉更痛!是一种从内里开始腐烂、瓦解的剧痛!
她感觉自己的内脏正在被那甜腥的毒液一寸寸融化。
就在这无边的痛苦和眩晕中,一个冰冷的身影却异常清晰地撞入她的脑海。
——沈砚。
是不是他?是不是他连这条最后的生路都要断绝?是不是他算准了她会找到这些毒菇?是不是他连地窖里这微末的“生机”,都布置成了送她上路的陷阱?
恨意如同毒菇的汁液,带着剧烈的痛苦和虚假的甜味,再次涌上心头。为什么?为什么每一次她以为触到一点微光,最终都会被他的阴影彻底覆盖?连这试图自救的疯狂之举,都像是早在他算计之中的一步死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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