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心走出那个院子的时候,脚步是乱的。
她那颗被医书和草药浸泡得古井无波的心,此刻像是被人扔进了一块烧红的烙铁,嗤嗤作响,乱成一锅沸水。
“你能当个,真正的郎中。”
王昊那句话,像个魔咒,在她脑子里来回冲撞。
真正的郎中?
她捏紧了身上那个磨破了皮的药箱。这里面,除了几包甘草、板蓝根,就是些她自己采来、聊胜于无的草药。
她想起张屠户家狗蛋那张憋到发紫的小脸,想起吴家婆婆疼得整夜睡不着、自己却只能开几贴安慰剂的无力。
那不是无力,是耻辱。
是对她十年苦读、一身家传本事的巨大嘲讽。
王昊说得对,她心里憋屈,憋屈得快要炸了。
可百年人参?千年灵芝?
她甩了甩头,想把这个荒谬的念头赶出去。
那不是骗子,就是疯子。她白素心,绝不会跟这种人同流合污!
院子里,王昊看着白素心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懒洋洋地翻了个身。
鱼儿已经咬钩了,但线还不能收得太紧。得给它点空间,让它自己把钩子吞得再深一点。
“秀琴婶儿,把我那件最好的‘的确良’衬衫拿出来。”王昊头也不回地吩咐。
李秀琴愣了一下:“干啥?今天有啥大喜事?”
“苏婉要去公社办大事,得穿得体面点,不能给咱家丢人。”
他冲着苏婉招了招手。
苏婉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跑到他跟前,脸上还带着担忧:“王昊,白医生她……好像很生气。”
“她生气的不是我,是她自己。”王昊摆了摆手,懒得解释,“别管她了,你听我说。”
他压低了声音,开始面授机宜。
“待会儿,你把咱家菜地里长得最好看的那些黄瓜、西红柿,都摘了,装一篮子。再从池子里捞两条最大的鲫鱼,活的。”
“然后,你就去公社,直接找钱主任。”
苏婉用力点头,把他的话全记在心里。
“见到钱主任,你啥也别说,先把东西放下。就说,我王昊代表靠山屯全体懒汉,向领导汇报思想和生产成果。”
“噗嗤。”旁边的林晚晴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家伙,连送礼都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王昊瞪了她一眼,继续对苏婉说:“等他高兴了,你就跟他聊家常,然后就‘顺便’提一提,说我说了,咱们靠山屯有个宝贝,叫白素心。医术好得没话说,就是成分不好,在卫生院总受气,连个阿司匹林都要不来,可惜了。”
苏婉的脑子转得飞快:“然后呢?”
“然后你就夸他。”王昊的嘴角翘了翘,“你就说,王昊还说了,钱主任您是咱们安丰县出了名的伯乐,最爱护人才,肯定不忍心看明珠蒙尘。这事儿啊,也只有您这种有魄力的领导,才能解决。”
一整套话说下来,苏婉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哪是去送礼,这分明是去给钱主任下套啊!
还是一个让他心甘情愿往里钻的套!
半个钟头后,换上了一身干净利落的蓝色“的确良”衬衫的苏婉,提着一个沉甸甸的篮子,出现在了红旗公社的办公大院里。
钱主任正对着一堆报表发愁,办公室里的空气都透着一股沉闷。
“报告!”
一声清脆的喊声,让钱主任抬起了头。
当他看到门口站着的苏婉,以及她手里那个几乎要满溢出来的菜篮子时,他整个人都精神了。
那翠绿的黄瓜,上面还带着细密的嫩刺。那鲜红的西红柿,圆润饱满,散发着诱人的果香。篮子底下,两条肥硕的鲫鱼还在活蹦乱跳,溅起几滴水花。
“哎呀!是苏婉同志啊!快进来快进来!”
钱主任的态度热情得不行,亲自起身给苏婉倒了杯水。
苏婉按照王昊的剧本,先把篮子放在钱主任的办公桌上,脸上带着几分淳朴的羞涩。
“钱主任,这是我们家王昊让我送来的。他说,这是咱们靠山屯‘懒汉思想实验基地’的第一批丰硕成果,必须先紧着您,向领导汇报!”
“懒汉思想实验基地!”
钱主任一听这个名头,乐得合不拢嘴。
高人!王昊同志果然是高人!连送点东西,都带着理论高度!
他拿起一根黄瓜,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那股子清香味,比国营饭店后厨的还好闻。
“好!好啊!”钱主任连连点头,“王昊同志干得不错!你回去告诉他,让他大胆地干!不要有顾虑!公社就是他最坚实的后盾!”
苏婉腼腆地笑了笑,看气氛差不多了,便状似无意地开了口。
“钱主任,我们王昊还说了,现在大家吃饱穿暖只是第一步,身体健康才是革命的本钱。他说起咱们靠山屯,有个医术特别高明的赤脚医生,叫白素心。”
钱主任夹着烟的手顿了一下:“白素心?我有点印象,是不是那个……成分不太好的?”
“是呢。”苏婉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惋惜,“王昊说,白医生真是个大才,上次林知青发高烧快不行了,还有前两天张屠户家孩子吃错蘑菇,都是她给救回来的。可就因为家里那点事,她在卫生院总受排挤,想领点药,比登天还难。王昊说,太可惜了,真是太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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