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庆年那句“自己去拿”就像一个巴掌,扇得他脸上火辣辣的。
他带着一股被轻视的怒火,领着人,黑着脸,一脚踹开了西屋的门。
屋子里,气氛瞬间凝固。
林晚晴和苏婉正坐在桌前,她们面前没有想象中的账本小山,只有几本装订整齐的册子。
看到一群戴着红袖章的干部闯进来,苏婉的小手下意识地抓紧了衣角,身体微微发抖。
林晚晴也感觉心脏猛地一跳,但当她看到为首的张庆年那张铁青的脸时,王昊那副懒洋洋、满不在乎的模样,忽然就浮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别怕,你就把最真实的东西给他们看。”
男人的话还在耳边。
一股莫名的底气从心底升起。怕什么?自己做的账,自己最清楚。每一笔都干干净净,都是厂里兄弟姐妹们流血流汗挣来的!
她缓缓站起身,原本紧绷的肩膀舒展开来。那一瞬间,她不再是那个会因为惊吓而慌乱的小女人,而是执掌着整个懒人实业钱袋子的“首席行政官”。
“张主任是吧?”林晚晴的称呼客气,但姿态已经恢复了从容与自信。“所有账目都在这里,请查。”
张庆年冷哼一声,他手下的一个年轻会计立刻上前,准备接收一大堆混乱的流水账。
然而,林晚晴并没有把那几本册子都推过去。
她只是伸出纤细的手指,将最上面一本,封面用硬牛皮纸包着,侧面用棉线锁边,装订得整整齐齐的现代化财务报表,轻轻地,向前推了寸许。
动作不重,但那本册子滑过桌面发出的轻微摩擦,却敲在屋里每个人的心上。
“这是我们厂上个季度的财务总账。”
张庆年和他身后的审计员们都愣住了。
就一本?
那个年轻会计疑惑地拿起册子,翻开第一页。
然后,他的动作就僵住了。
“资产负债表?”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念出了那五个字,带着浓浓的不可思议。
紧接着,他飞快地向后翻。
“利润表?”
“现金流量表?”
一连串闻所未闻,但光看字面意思就让他心惊肉跳的名词,从他嘴里蹦了出来。
屋子里的其他审计员也围了过来,当他们看到那张结构清晰、逻辑严密的表格时,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左边是资产,右边是负债和所有者权益,两边总额完美相等。收入、成本、费用、利润,各项数据一目了然。现金的流入、流出,经营、投资、筹资活动分门别类,清清楚楚。
这……这是什么神仙账本!
他们这群跑遍了全省,见惯了各种糊涂账、烂账的专业审计人员,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账本!
这哪里是乡镇企业的账?这比省财政厅做的报表还要规范、还要科学、还要一目了然!
张庆年的脸黑得能滴出墨来。
他一把抢过那本报表,亲自审查。他本来想从账目混乱入手,给靠山屯定下一个“管理不善,投机倒把”的罪名,可现在……他发现自己根本无从下手!
每一笔收入,后面都附着详细的销售单据。每一笔支出,都有对应的采购发票和领用记录。大到购买机床,小到食堂买了一斤盐,都记录得明明白白。
他想找一笔对不上的账,想找一个数字漏洞,可那完美的“借贷平衡”公式,构成了一个封闭的、无懈可击的逻辑闭环。
“这……这不可能!一个村办工厂,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先进的记账方法!”张庆年身后的一个老会计,扶着老花镜,喃喃自语,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都被颠覆了。
张庆年不死心,他的手指重重地敲在“现金流量表”上一个巨大的数字上。
“这个,‘内部资金借贷’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会有这么大额的现金流动?你们是不是在搞高利贷!”
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攻击的点,立刻发难。
“这不就是你们那个所谓的‘信用社’吗!”他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林晚晴,试图用气势压垮她,“我告诉你们,私设银行,这是动摇国本的大罪!”
面对这顶天大的帽子,林晚晴却连一丝慌乱都没有。
她只是平静地从旁边拿起另一本同样装订精美的册子,放在了张庆年面前。
“张主任,我们没有私设银行,我们只是为了方便内部管理,制定了一套资金管理条例。”
封面上,一行漂亮的钢笔字:《靠山屯懒人实业内部资金管理条例(试行草案)》。
张庆年狐疑地翻开。
开篇第一条,总则:本条例旨在规范内部资金流动,提高资金使用效率,降低现金持有风险,秉持非盈利、服务性、全监管的原则,仅为懒人实业内部员工及家属提供便利。
第二条,明确规定,所有存入资金不计付利息,所有借出资金仅用于应急,且需三人以上联合担保,并收取不超过国家银行同期标准的极低管理费用,以覆盖运营成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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