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使黄皓那尖利的声音,宣读的一条条具体得令人胆寒的罪状,尤其是那“资刺客”、“藏余孽”的指控,如同蘸了盐水的鞭子,反复抽打在吴国摇摇欲坠的国格上,也抽打在他这食君之禄的臣子心上。那“归命侯”的印文和刺目的血红色朱砂,更是让他从心底泛起一股冰冷的、直达骨髓的寒意。他能感觉到周围同僚们同样沉重的呼吸和压抑的恐慌。
就在这死寂得令人窒息的压抑中,一个小小的身影在他宽大的袍袖后不安地动了动。是他五岁的幼子张澈。今日宫中大朝会,张翰本不该带稚子入宫,但妻子昨夜突发急症,家中仆妇又告假回乡,无奈之下只得将懵懂无知的幼子悄悄藏在身后宽大的官袍之下,指望能蒙混过关。小家伙显然被刚才殿内的怒吼、拔剑声、砍柱子的巨响和混乱的惊呼吓到了,小小的身体紧贴着父亲冰凉的手,小手死死抓着父亲的衣袍下摆,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充满了不安和懵懂,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被吓出来的泪珠。
殿内因濮阳兴的厉喝和黄皓的离去而陷入短暂的、更加令人心悸的死寂。这死寂是如此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小张澈似乎觉得这安静太过可怕,他小小的身体紧贴着父亲冰凉的手,仰起脸,用稚嫩清脆、完全不谙世事的童音,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背起了他昨日在母亲病榻旁,听母亲为了安抚他而吟诵的诗句:
“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
“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清脆的童音,如同珍珠滚落玉盘,在这死寂压抑、充满血腥和硝烟味的朝堂之上,显得如此突兀,如此……荒谬!却又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纯真而残酷的力量。
“铜雀春深锁二乔”出口的刹那,张翰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猛地低头,惊恐万分地看向儿子那张天真无邪的小脸!这小祖宗,背什么不好,偏偏是这首从蜀国传过来的暗含吴国败亡之意的《赤壁》!更要命的是,在这蜀使刚刚以“归命侯”之名逼降、整个吴国朝堂因“归心”二字(无论是归顺蜀汉还是收复民心)而敏感脆弱到极点的时刻!“铜雀春深锁二乔”——这岂非暗示着江东的基业与尊严,终将如同二乔般被锁入他人的宫阙,成为他人掌中的玩物?这简直是催命符!足以引来杀身之祸的催命符!
张翰的反应快到了极致!他几乎是本能地、带着一股巨大的、灭顶之灾般的恐慌,猛地一把捂住儿子的小嘴!力道之大,让小小的张澈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发出“唔唔”的闷哼,小脸瞬间憋得通红,眼泪夺眶而出。
“竖子无知!胡言乱语!” 张翰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尖锐变调,带着破音,在这落针可闻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刺耳。他脸色惨白如鬼,额头的冷汗瞬间汇成大颗的汗珠滚落,后背的官袍瞬间被冷汗浸透,粘腻地贴在身上。他慌乱地抬起头,目光惊恐地扫向四周,如同受惊的兔子,生怕引来任何一道怀疑和审视的目光,尤其是那些主战派将领们充满戾气的眼神。他感觉无数无形的利箭正从四面八方射来,要将他和这不懂事的儿子钉死在“动摇军心”、“诅咒国运”的耻辱柱上。
幸好!万幸!此刻所有人的心神都被御座上吐血倒下的孙权和那枚恐怖的金印所吸引,巨大的混乱暂时掩盖了这角落里微不足道的插曲。离他最近的几位同僚似乎被御阶上的变故惊动,匆匆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被打扰的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仿佛在说:都什么时候了,还管不好自家孩子?带稚子上朝,成何体统!
这鄙夷的目光,却让张翰心头一松,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随即涌起一股更深的、难以言喻的羞耻和无力。他死死捂着儿子的嘴,不敢松开,另一只手将孩子小小的、因惊吓而剧烈颤抖的身体紧紧箍在怀里,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藏起来。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儿子因为窒息和恐惧而剧烈颤抖的小身体,那温热的泪水滴落在他的手背上,烫得他心头发慌。他垂下眼睑,不敢再看任何地方,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疲惫和冰冷的绝望,如同这建业宫外浓得化不开的雾气,将他彻底淹没。那“铜雀春深锁二乔”的童音,还在他脑海里嗡嗡作响,如同魔咒。在这个朝堂上,人心惶惶,江东的命运,究竟会走向何方?是玉石俱焚的血战,还是屈辱的归命?他不敢想,只觉得前途一片黑暗。怀中的儿子,成了他此刻唯一的、沉重的依靠,也是他无边恐惧的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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