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议论纷纷,皆露忧愤之色。唯荀崧沉默良久,方缓缓道:“诸位稍安勿躁。朝廷此策,固然激进,然其势已成,恐难逆转。我荀氏诗礼传家,经学底蕴岂是寒门短时间可及?即便考那策论、算学,我族中俊秀,如璨儿、寓儿,亦未必输于人。”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精光:“况且,朝廷开科,总要有人充任学官、阅卷官。吾辈门生故旧遍布朝野,未必不能在其中施加影响。再者,即便科举入仕,日后升迁铨选,依然需论资历、看人脉,绝非一考定终身。当下之急,非是抗拒,而是顺应。即刻挑选族中聪颖子弟,精心准备,务必要在首次科举中脱颖而出,占得先机!如此,方能在新格局中,保全我荀氏门楣不坠!”
众族老闻言,虽仍有不甘,却知家主所言乃是老成谋国之道,只得喟然应下。然那股“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的固有格局被打破的危机感,已如窗外寒雪,渗入了每一个高门子弟的心头。
类似的情景,在弘农杨氏、河东裴氏、琅琊王氏等侨姓与吴姓世家大族中接连上演。惊愕、愤怒、忧虑之后,最终大多选择了荀崧般的策略:一面私下抱怨、甚至串联试图施加影响,一面不得不紧急筹备,将族中精英推上科举这座新的独木桥。
***
与高门大宅中的压抑氛围截然相反,诏书在广大寒门学子、贫寒士人中引发的,是近乎疯狂的喜悦与希望。
长安城南,陋巷窄屋,油灯如豆。年轻的学子张黎(于前章出现,习律法)手捧一份辗转得来的诏书抄本,双手因激动而剧烈颤抖,眼中闪烁着泪光。其父只是一名小吏,家道中落,虽自身刻苦,于国子学中成绩优异,然若无此科,依往常惯例,最多得一郡县小吏之职,欲入中枢,难如登天。
“父亲!母亲!朝廷开科了!不拘门第!儿有机会了!”他奔出小屋,对着正在厨下忙碌的双亲,声音哽咽。
其父接过诏书,就着昏暗灯火细看,浑浊的老眼渐渐亮起,喃喃道:“天恩浩荡!真是天恩浩荡!黎儿,你的才学不输那些膏粱子弟,定要把握此次良机!家中便是砸锅卖铁,也供你备考!”
类似情景,在无数茅屋草舍中发生。寒窗十载,甚至数十载的苦读,终于看到了一丝穿透阶层壁垒的曙光。他们无钱无势,唯一的资本便是自身的才学与毅力。科举,给了他们一个相对公平的竞技场。
一时间,洛阳纸贵。长安、成都、洛阳、建业等大城的书肆人满为患,以往冷门的算学、律法书籍被抢购一空。许多贫寒学子自发组织起诗社、学社,互相切磋经义,讨论策论。烛火通明之夜,遍布帝国的大小城镇,无数张年轻而饥渴的面孔,埋首于书山卷海之中,心中燃烧着“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炽热梦想。
李文的兄长李焱,已调入兵部,闻讯后特意休沐一日,找到仍在工部学习、协助光学坊事务的李文,郑重道:“文弟,此乃百年未有之变局!你通晓实务,又曾在朝鲜历练,于策论、律法、算学皆有涉猎,正合此科!切莫错过机会,定要潜心备考,光耀门楣,报效国家!”李文重重点头,眼中满是坚定。
这股来自底层的、压抑已久的力量,正被科举之诏彻底引爆,汹涌澎湃,势不可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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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书中“无论华夷”四字,对于帝国边疆及归附部族而言,不啻于一声春雷。
朝鲜都护府,王险城。
副都护库莫奚拿着都护马岱转来的诏书,看了半晌(他汉文尚不熟练,需人讲解),猛地一拍桌案,震得酒杯乱跳:“好!大汉皇帝陛下果然信人!说话算话!这科举,俺们沮沃部的儿郎也能考?”
马岱捻须微笑:“自然。诏书明言‘无论华夷’。都护府初立,正需通晓汉律、熟悉民情的本族人才。库莫奚副都护,你可遴选部族中聪慧敏捷、心向汉化的青年,延请汉人教授,努力备考。若能考中,归来便是朝廷命官,于你治理地方,大有裨益。”
库莫奚大喜过望,立刻召集部下,大声宣布此事,并下令:“都给俺听好了!把家里脑袋灵光的崽子都送过来学汉话、认汉字!谁要是能给俺考个汉官回来,老子赏他一百头牛,五百只羊!”
同样的震动,发生在凉州、并州、幽州、益州南中等地。羌人、氐人、鲜卑部落、南中夷人的大小首领们,心思开始活络。以往,他们与中央的关系多靠武力威慑和财物赏赐维持,若能有人通过科举进入汉朝官僚体系,无疑能大大加强本族与中央的联系,提升自身地位和话语权。于是,一股学习汉文化、准备科举的热潮,悄然在边地兴起。
甚至有些部落首领,自己虽已年长,却也动了心思,让子侄辈奋力一搏。一位鲜卑小酋长对儿子道:“汉家皇帝开了口子,这就是咱家的登天梯!学好汉话,读懂汉书,将来若能做个汉官,比爹一辈子抢来的牛羊都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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