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墙的裂痕还在渗气,那股味儿像是坟头刚翻出来的土,混着烧纸剩下的灰,还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松香味。陈三槐盯着那道缝,右眼血没止,一滴一滴落在桌角,铜钱上已经沾了三层血壳。
他没去擦。
左眼还能用,勉强看清东西。屋里的脸还在飘,一张张孟婆的脸贴在纸人脑袋上,像谁拿印章盖出来的。他扯下道袍上北斗七星位置的一块补丁,撕成条,把右眼缠了两圈。布一压上去,血就从边角往外洇,湿了一大片。
老鼠是从裂缝里钻出来的。
通体灰白,眼睛发绿光,尾巴扫过地面时带起一缕细烟似的气味——就是祖坟那边的味道。它停在墙根,抬头看他,前爪扒了两下地。
陈三槐抓起铜钱袋砸过去。
铜钱散开,滚了一地,最后排成了两个字:归途。
老鼠不动,回头又看了他一眼,转身钻回地缝。
他站起身,腿有点麻,刚才流血太多。道袍蹭过桌沿,算盘动了一下,但这次没跳珠子,只是轻轻震了半息,像在催他走。
他抬脚跨过门槛,巷子里静得反常,连野狗都不叫了。地上有几道爪印,顺着墙根往西延伸,是那只老鼠留下的。
跟上去。
越往西走,空气越沉。路两边的纸扎店都关着门,招魂幡垂着,旗面一点风也不动。他踩过一堆未燃尽的冥币残渣,脚下发出脆响,低头看,灰烬里嵌着金粉——又是那种发光红包烧完的东西。
老鼠在乱葬岗入口等他。
这里原本立着一块“陈氏祖茔”的石碑,现在倒在地上,裂成两半。鼠子一跃跳上断碑,尾巴朝祖坟方向甩了甩,随即窜进草丛。
陈三槐拔出腰间桃木剑,剑柄缠着褪色红绳。他不敢直接碰骨头,怕真像账本里写的那样,一碰就成了孤魂诱饵。
坟堆被挖开了。
二十具白骨整整齐齐躺在坑里,每具额骨上都贴着一张金卡,正面印着“地府丽颜坊VIP”,背面是二维码,扫出来估计是孟婆汤八折券。卡片泛着油光,像是刚打过蜡。
他蹲下身,伸手要去揭最近一具头骨上的卡。
“别碰!”
土里冒出个脑袋。
杨石头顶着一头草屑从地底钻出来,手里提着夜壶,壶身上刻着“信用土地”四个字,漆都掉了。他抹了把脸,喘着气:“你这是要给你祖宗们再加一层绑定服务?一动手,整个阴脉就会报警,三分钟内巡逻队就能定位到活人气息。”
“那你钻这儿干嘛?”陈三槐往后退了半步。
“我是本地神,这地方归我管。”杨石头把夜壶放在一边,从怀里摸出一把小铲,“而且我刚收到消息,有人半夜挖坟,不是你家亲戚,也不是仇家,是美容院的地推。”
“地推?”
“对,挨家挨户贴卡,主打一个‘死后颜值升级,投胎优先选美男’。”杨石头冷笑,“现在连死人都逃不过消费主义。”
陈三槐盯着那些卡,忽然觉得荒唐。他师父临死前把功德转给他,太爷爷天天催他交养老金,结果现在祖宗们被推销会员卡。
“能取点土吗?”他问。
“普通容器不行。”杨石头摇头,“这土已经被污染了,沾上月光会冒粉雾,吸一口能让人当场开始自拍。”
他说着,把夜壶倒空,往里喷了三口雾气,壶身微微发亮,浮出四个字:征信结界。
“只能装一次,用了就得重充。”
陈三槐蹲下去,用指甲盖轻轻刮取头骨下方的泥土——那里没被卡片覆盖,颜色偏暗,带着一股老树根的涩味。他一小撮一小撮往夜壶里放,动作极慢。
刚装到一半,壶里传来呜咽声,像小孩哭,又像老人叹气。是祖先的残魂在抗议。
“对不起啊。”他低声说,“回头给你们每人烧套新西装。”
壶快满时,草丛动了。
一个人影从阴影里走出来,反戴着工作证,手里拄着哭丧棒。棒头上挂着个一次性杯子,上面印着“孟婆汤·珍珠奶茶味”,吸管还插着。
张黑子。
夜巡鬼差,平时最爱偷懒抽烟,上次还拜托他给驴车办通行证。此刻他脸色发青,嘴唇干裂,影子缩在脚底下,吞咽速度比平时快了三倍——说明公务积压严重。
陈三槐手按铜钱袋,冷笑道:“你不去巡逻,来我祖坟偷锅?”
“不是偷。”张黑子喘了口气,抬起哭丧棒,“是借。”
“借壶?”
“借土。”他指了指棒头的空杯,“我刚才顺道舀了半勺你们陈家坟头的土,想压一压判官笔的骚动。结果你猜怎么着?整个巡逻队的笔尖全开始自动写婚书,姓名栏填的还是我的名字和……和牛头。”
陈三槐皱眉:“你动的是哪具骨头下的土?”
张黑子愣住:“就……最边上那具,戴眼镜的那个。”
陈三槐猛地扭头看向坑底。
最边上的骸骨,额骨上的VIP卡已经没了,只剩胶痕。而那只荧光眼的老鼠,正趴在他头骨空洞的眼窝里,绿光一闪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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