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仿佛一头不知疲倦的钢铁巨兽,在无垠的北方大地上持续奔驰了三天三夜。窗外的景色,完成了从温润到粗犷、从繁复到单调、最终归于一片苍茫的彻底转变。最初的兴奋早已被漫长的旅途磨平,车厢内弥漫着一种混合着疲惫、期待和隐隐不安的沉寂。
林瀚章靠着车窗,感到一股持续不断的、渗透骨髓的寒意,正顽强地从车厢铁皮的每一个缝隙钻进来,即便穿着厚棉衣,也忍不住时不时要跺跺脚取暖。窗玻璃上早已凝结了一层厚厚的、永不融化的冰霜,他用指甲刮开一小片,向外望去。
世界,已彻底变了模样。
不再是华北平原那带着些许生机的黄褐色,而是一片无边无际、令人心悸的银白。大地被深可及膝的积雪完全覆盖,远处的山峦、近处的田野、所有的沟壑起伏,都被这纯白所抹平,只剩下柔和却又冰冷的曲线。光秃秃的树木,枝桠上挂满了晶莹的雾凇,像一把把冰雕玉琢的珊瑚,在苍白阳光下闪烁着刺目的寒光。天空是一种沉闷的、压得很低的灰白色,看不到一丝云彩的纹理,仿佛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石膏板扣在头顶。
寂静。除了火车头的轰鸣和车轮的节奏,窗外是一种死一般的、广袤无垠的寂静。仿佛这片被冰封的土地,已经沉睡了千年万年。
“我的妈呀……这……这就是东北啊?”一个带着浓重湖北口音的年轻工人趴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冰天雪地,脸上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声音都有些发颤。
他的话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惊醒了车厢里昏昏欲睡的人们。所有人都挤到窗边,争相看着外面的景象。
“全是雪!这得下多久啊?”
“这树都冻成冰棍了!”
“外面得有多冷啊?零下二十度?三十度?”
来自温润南方的建设者们,从未想象过“寒冷”可以达到如此酷烈的程度。一种对自然伟力的敬畏和本能的不安,迅速在车厢里蔓延开来。
“快!把最厚的衣服都穿上!马上就要到了!”经验丰富的王团长站起身,大声招呼着。他显然不是第一次来东北,对这里的严寒有所准备。
车厢里顿时忙乱起来。人们慌忙打开行李包,翻出所有能套在身上的衣物。厚厚的棉大衣、棉裤、狗皮帽子(条件好一些的才有)、厚厚的棉手套、围巾……所有人都在拼命地往身上添加 layers(层),仿佛要武装到牙齿,去迎接一场严酷的战斗。
林瀚章也赶紧拿出周文瑾为他精心准备的行头,一件件穿上。当那顶厚厚的棉帽戴上,拉下护耳,围巾严严实实围住口鼻,只露出两只眼睛时,他才稍稍有了一点安全感,但一想到要走出车厢,直面那片冰原,心里还是忍不住打鼓。
石师傅默默地从工具包最底下拿出一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皮毛磨损严重的貉壳帽子,郑重地戴在头上,又紧了紧身上的旧棉袄,表情依旧沉稳,仿佛外面的严寒只是又一个需要克服的普通困难。
小李一边手忙脚乱地套着棉衣,一边兴奋又紧张地嚷嚷:“哇!这就是林海雪原啊!真带劲!”年轻人的冒险精神似乎暂时压倒了恐惧。
就在这时,列车广播再次响起,播报员的声音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各位旅客请注意!各位旅客请注意!列车即将到达本次行程的终点站——鞍山站!请收拾好随身物品,准备下车!”
鞍山!钢铁之城!他们最终的目的地!
车厢里的气氛瞬间达到了一个新的临界点!疲惫和寒意被巨大的期待和紧张所取代!人们纷纷站起身,拉扯着身上臃肿的衣物,拿起行李,焦急地望向窗外。
列车开始显着减速,巨大的钢铁厂轮廓和密密麻麻的厂房、高炉、烟囱群,如同黑色的巨人,逐渐从白色的地平线上显现出来,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庞大,带着一种工业时代特有的、震撼人心的压迫感。巨大的烟囱正喷吐着滚滚浓烟,与灰白的天空融为一体。
终于,伴随着一声长而嘶哑的汽笛,列车喘着粗重的白气,缓缓地、精准地滑入了鞍山火车站站台。
“哐当!”一声剧烈的震动,列车彻底停稳了。
几乎在同时,车窗外,早已等候在月台上的欢迎人群,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
锣鼓铙钹齐鸣!那节奏欢快、热烈、奔放,充满了东北特有的粗犷和豪迈,瞬间击碎了车外世界的死寂!
“咚咚锵!咚咚锵!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口号声、欢呼声、掌声如同海啸般涌来!
人们迫不及待地拉开沉重的车门!
“呼——!”
一股极其猛烈的、如同无数冰针组成的寒风,瞬间灌入车厢,呛得人几乎无法呼吸!那是一种与南方湿冷截然不同的、干硬锐利的酷寒,瞬间就能带走所有裸露皮肤的热量,呵出的气息立刻变成浓白的霜雾,睫毛和帽檐上瞬间结起了细小的冰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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