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职工医院应对繁重的日常医疗工作之余,一项更具挑战性、也更具深远意义的社会性任务,落在了妇产科,尤其是像沈怡如这样年轻、有专业背景却又缺乏“威信”的医护人员肩上——那就是在职工家属和周边农村地区,全力推广“新法接生”。
这绝非易事。千百年来,在这片土地上,生育一直被看作是“血光之灾”、“不洁之事”,是关起门来由家族内女性长辈或专门请来的“老娘婆”(旧式产婆)处理的私密事件。这些“老娘婆”大多凭经验办事,有些甚至带有浓厚的迷信色彩,接生手段粗糙落后,缺乏最基本的消毒和无菌观念。她们赖以成名的,往往是“手快”、“胆大”,以及一些似是而非的“祖传秘方”。而由此导致的产妇产褥感染(俗称“月子病”)、大出血、以及新生儿破伤风(俗称“脐风”、“七日风”)死亡率,高得惊人。
沈怡如满怀热情地投入这项工作。她组织小讲座,发放宣传画(虽然粗糙,但形象地对比了新老接生法的区别),挨家挨户上门走访,苦口婆心地宣传产前检查的重要性、消毒的意义、以及住院分娩的安全性。
然而,回应她的,大多是怀疑、抵触甚至 outright (公然)的拒绝。
“去医院生?一帮大老爷们医生围着看?臊也臊死了!”
“俺娘生了俺们兄弟姐妹六个,都是请后街的王老娘婆到家里来的,不都活得好好的?”
“那些小丫头片子医生,自己都没生过孩子,懂个啥?哪有老娘婆经验足?”
“医院多贵啊!还得花钱!在家里,给老娘婆几个鸡蛋、二尺红布就行!”
观念的壁垒,比鞍钢的钢板还要厚重。尤其是一些上了年纪的婆婆妈妈,更是新法接生最坚定的反对者。她们坚信自己过往的经验,对“科学”二字嗤之以鼻。
这天下午,医院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哭闹和争吵声,打破了原本就嘈杂的秩序。
“就是你们!就是你们那个小沈大夫!害了我儿媳妇!动了胎气了!我好好的大孙子生下来就病恹恹的!赔我孙子!”
周文瑾刚处理完一个外伤病人,闻声立刻赶过去。只见妇产科诊室门口,围着一大群人。中心是一个六十多岁、头发花白、裹着小脚、情绪激动的老大娘,正是“夹皮沟”里颇为活跃、人脉颇广的孙大娘(并非街道主任孙大姐)。她正指着脸色苍白、眼圈发红的沈怡如大声斥责,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沈怡如脸上了。
沈怡如气得浑身发抖,却又碍于对方是家属长辈,不好强硬反驳,只是不断地解释:“孙大娘,您儿媳妇送来的时候胎心就不好,是宫内窘迫,我们及时做了处理,孩子生下来虽然弱了些,但生命体征是平稳的,需要观察……”
“什么窘迫不窘迫!就是被你吓的!被你按肚子按坏了!”孙大娘根本不听,捶胸顿足,“早知道就不该听你们的来医院!请东屯的李老娘婆来家,几副符水下去,肯定顺顺当当生个大胖小子!都是你们害的!”
周围围观的家属们议论纷纷,大多面露同情于孙大娘,对沈怡如则指指点点。
“是啊,年轻人没经验……”
“听说还是动刀动剪子的,吓人……”
“还是老娘婆稳妥……”
周文瑾挤进人群,先轻轻拍了拍沈怡如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后站到孙大娘面前,语气平和却坚定地说:“孙大娘,您先别急,有话慢慢说。我是外科的周医生,您儿媳妇和孙子的情况,我们都清楚。孩子现在在保温箱里,情况正在好转,没有生命危险。”
她的冷静和医生身份让孙大娘的气焰稍微收敛了一点,但依旧不依不饶:“周大夫,你给评评理!生孩子本来就是在鬼门关走一遭,靠的是运气和祖宗保佑!她们非得弄到医院来,又打针又检查的,不是折腾人是啥?肯定是哪里冲撞了!”
周文瑾没有直接反驳她的迷信思想,而是从最实际的角度出发,她环视了一圈围观的家属,提高声音,既是说给孙大娘听,也是说给大家听:
“各位婶子、大姐,大家担心产妇和孩子,心情我们都理解。但咱们想一想,为什么以前女人生孩子就像过鬼门关?为什么那么多好好的孩子,生下来没几天就抽风没了(指新生儿破伤风)?为什么那么多产妇生完孩子后发高烧、说胡话,甚至人就没了(指产褥感染)?”
她的话勾起了许多 older women (年长妇女)的痛苦回忆,现场渐渐安静下来。
周文瑾继续耐心解释:“很多时候,不是因为冲撞了什么,而是因为‘脏’!”她用了最直白的一个字。
“老娘婆的手不干净,剪刀不煮,包扎的布可能都没洗过,上面的脏东西、病菌,就通过剪脐带、或者检查的时候,进到产妇和孩子的身体里,这才要了命!孩子得的‘七日风’,就是因为剪脐带的工具带了破伤风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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