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仿佛一头耗尽最后力气的疲惫铁兽,在一声长长的、仿佛叹息般的汽笛声中,速度逐渐减缓,最终在一阵剧烈的缓冲震动后,彻底停了下来。
“哐当!”
巨大的惯性让所有昏昏欲睡或茫然望窗外的人都猛地向前一倾。车厢里瞬间响起一阵压抑的低呼和物品碰撞的声音。
“到了?”
“这是……终点站?”
“怎么停在这儿了?”
人们纷纷惊醒,挤向车窗,急切地向外张望。
没有想象中的站台大楼,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甚至没有几根像样的电线杆。眼前只是一个极其简陋、仿佛被世界遗忘的小站。低矮的、斑驳褪色的站房墙上,模糊可见某个早已停止使用的里程数字和褪色的标语痕迹。除了他们这列孤零零的专列,再看不到其他铁轨延伸。
站台短小而粗糙,是用水泥简单铺就的,边缘已经破损不堪。最引人注目的,是站台尽头停着的几辆草绿色的解放牌卡车,它们像几只沉默的钢铁巨兽,静静地等待着。
而站台之外,四面八方,是无穷无尽、层层叠叠的、土黄色的巨大山体!它们如同凝固的、波涛汹涌的黄色海洋,将这个小小的车站紧紧包裹、吞噬。寒风毫无遮挡地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沙尘和枯草,打在车窗上,发出“沙沙”的声响。这里的空气更加干冷,风像冰冷的锉刀,试图刮走人身上最后一丝热气。
一种前所未有的荒凉感、隔绝感、以及被抛离文明世界的孤寂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刚还在谈论“厂房地基”的人们。车厢里陷入了一片死寂,只能听到窗外呼啸的风声。
“下车!所有人,带好行李,按顺序下车!”一个穿着旧军装、没有领章帽徽但身姿笔挺的工作人员出现在车厢连接处,用毫无感情色彩的、命令式的口吻高声喊道。
没有欢迎,没有指引,只有冷冰冰的命令。
人们如梦初醒,开始默默地、机械地取下行李架上的行李,拥挤着,向车门挪动。脚步沉重,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林卫东背起行囊,和马志军、徐工交换了一个沉重的眼神,随着人流走下了火车。
双脚踩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瞬间就被刺骨的寒气穿透了鞋底。凛冽的山风立刻扑面而来,呛得人几乎无法呼吸,眼睛也难以睁开。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缩起了脖子,把衣服裹得更紧。几个女同学被风吹得踉跄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
站台上,除了刚才那个喊话的工作人员,还有另外三四名同样穿着旧军装、表情严肃、目光锐利的男子。他们分散站着,像鹰一样扫视着这群刚从温暖车厢里出来的、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的年轻人,没有任何上前帮忙的意思。
几辆解放卡车的车斗里空荡荡的,覆盖着帆布篷,像张开了口的怪物,等待着吞噬他们和他们的行李。
就在这时,一个约莫四十岁上下、身材精干、脸庞黝黑、线条硬朗如同刀削斧劈般的军人,迈着标准的步伐,走到了这群乱糟糟的队伍前面。他同样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没有佩戴任何显示军衔的标识,但那股久经行伍、不怒自威的气势,瞬间就镇住了场子。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全场,所过之处,窃窃私语声立刻消失了,连寒风似乎都小了一些。
他站定,双手背在身后,双脚自然分开与肩同宽。没有任何开场白,没有任何欢迎的客套话,他用一种极其洪亮、不带任何情绪、仿佛钢铁撞击般的声音开口说道:
“同志们!”
仅仅三个字,就让所有人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板,注意力高度集中起来。
“我姓刘!是基地负责接待你们的军代表!”他的话语简短有力,每一个字都像子弹一样射出来,“首先,我代表基地,欢迎你们来到这里!”
他说“欢迎”,但脸上没有丝毫欢迎的表情,语气也冷硬得像脚下的冻土。
“但是!”他话锋一转,声音更加严厉,“从你们踏上这片土地的第一秒起,你们就必须明白,你们来到了一个特殊的地方,肩负着特殊的使命!”
他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缓缓扫视着每一张年轻而迷茫的脸。
“这里,没有城市的繁华,没有安逸的生活,甚至没有你们习惯的自由!这里,只有纪律!只有奉献!只有保密!”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让“保密”这两个字,重重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宣布几条铁律,每个人都必须刻在脑子里,溶进血液里!第一:不准以任何方式,向基地以外的任何人——包括你们的父母、爱人、朋友——透露你们所在的具体位置!信件一律经过审查,只能使用基地信箱代号!第二:不准私下询问、议论、传播任何与工作任务无关的信息!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不该看的不看!第三:牢记你们的身份!在这里,你们没有过去的学历高低,没有家庭背景的差异!你们只有一个共同的名字——革命战士!你们也只有一个共同的任务——建设三线,保卫国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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