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月落,时光流转,转眼间已是夏末。这月的最后一天,小夕的成人礼如期而至。
因去岁冬日受灾,车合烈一再坚持小夕的成人礼从简。务涂谷城中平平淡淡一如往日,但在皇宫之内,汗王仍是做了精心准备。
这一日,碧空如洗,喜鹊欢鸣。皇门望族纷至沓来,皇宫内高朋满座,香车宝马竟从内庭蜿蜒至宫外。
小夕在小丫的服侍下早起梳纂,香汤沐浴毕,眉黛轻染,微抹朱唇,两颊胭粉淡淡扫开,用过清茶漱齿,静候吉时。
小夕自己在眼角上贴了银色花钿。她本就眸若星辰,配上这般闪亮额饰,宛若无数繁星自银河散落凡尘,又汇聚一处,拼成仙子,仙韵撩人。
吉时至,鼓乐起。女官入来接引,小夕由小丫轻轻扶着,缓步出屋,穿过皇宫花园,徐徐向华堂走去。汗王知小夕喜欢红色,沿途大红锦毯铺地,不见尽头。每一步,侍女在左右洒下漫天花雨。房檐廊角,尽是红色花绸。
“掌军车合烈爱女——车槿夕公主——入殿!”司仪高声宣道。
小夕足踏华毯,莞尔走入。众宾起身相迎,小夕走过时,躬腰行礼,送上祝福。到得主位前,小夕缓缓回身,向众宾客鞠躬回礼。
主位正中,悬挂着车师民族的图腾幡旗。司仪幽幽吟诵道:
“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跪——拜我车师先祖!”
小夕对着图腾行了跪礼。礼官端上酒来,小夕接过,恭恭敬敬地撒到幡旗之下。
“旨酒既清。嘉荐禀时。跪——敬我车师汗王!”
小夕来到幡旗左边,双膝跪下,接过司仪端来的酒,敬与汗王。汗王开怀接过,一饮而尽,祝福道:“小夕,今日成年了,本汗祝你风华绝代,福寿双全,配得良夫,岁岁平安!”
“旨酒既清。嘉荐伊脯。跪——敬尔乾严坤慈!”
此刻,幡旗之右,车合烈正红着眼眶;在他身边,阿依慕也是泪水涟涟。
因小夕出生时,母亲便已逝世,阿依慕名为小姨,实则替姐姐担负起母亲之责,故而在成人礼上代母受拜。
为父母敬酒时,还多了新鲜果脯,喻义报答父母养育之恩。小夕跪下,举案齐眉,敬上美酒与果脯。车合烈一饮而尽,阿依慕却只象征性地喝了一点点,吃了一些些,便与小夕相拥而泣。观礼嘉宾无不伤怀。
随后,萨满祭司上阵,在乐声中将祝寿舞,趋灾舞,祛病舞跳了个遍,吞火吐雾,各显神通。舞罢,小夕端坐花案之后,汗王及各王族代表差人上前,献上首饰礼物,典礼将成。
司仪宣布:“嘉宾落座——公主献艺,答谢众宾!”
众人依各自位次在宴桌前坐定,小夕暂离,更换舞裳。侍者将四周帘幕拉紧,华堂内霎时暗了下来,只巧妙地从外面透入两道光,一左一右交织在华堂中央。
小夕一身楼兰女子的妆扮,身着量身定制的华丽舞袍,款款而来,在皎皎白光之下站定。
箫声响起,小夕纵身起舞;婷婷舞姿,如同沙漠中独自开放的花朵,孤傲而美丽。裙褶随着舞步上下摇摆,宛若热风吹过沙丘,跌宕起伏;无尽的韵律,仿佛不是自乐器流出,而是从小夕的花手中逸出,从旋转的裙摆中淌出。
鼓点由缓至急,小夕舞步渐促。每一跃,每一转,都如此优雅而有力量。瀑布般的长发散在肩头,光柱照下,泛起淡淡的银光,如云朵舒卷,说不清的美丽清雅,高贵卓绝。
旋律起起伏伏,小夕踩着节拍,用她的月眉、妙目、玉指、柳腰;用她髻上的步摇,用她臂上的长纱;用她细碎的舞步,用她踝上的银钏……时而轻云般慢移,时而旋风般骤转,舞出绵绵的离合悲欢。
忽然,音乐骤停,小夕楼兰舞尽,一个曼妙的身姿,如冰冷的山岩收在原处。舞步虽停,小夕的情绪却依然沉溺在丝竹之中,微微抬首,仿佛无尽的欢乐与忧伤都埋藏在自己深邃而明亮的双眸里。
小夕娇娇地偷视阿墨一眼,躬身退场。
众嘉宾愣了一会儿,鸦雀无声,须臾,才反过味儿来。华堂内掌声雷动,山崩地裂一般,惊赞之声不绝于耳,久久不息。
这当中竟有一人,哀恸不已,泪眼滂沱——他便是沙罗多!
常人只道他是被小夕的舞蹈感动,却无人知晓,小夕一袭楼兰裙,一支楼兰舞,翩若惊鸿之间,沙罗多恍恍惚惚,满心满眼都是那名陪伴他度过质子时光的楼兰公主的身影,如平静的湖底坠入一枚巨石,翻涌出他多少伤心旧事。
那时,沙罗多青春年少,英姿勃发,虽在匈奴右庭为质,却苦练了一身本事,用一腔热血浇灌着心中稚嫩种子,惟盼有一日,凭手中弯刀,座下铁马,挥浩浩铁骑,荡平天下,谱写盛世大同!
那时,有一名名叫纳兰的楼兰公主,仙肌玉骨,清丽绝俗,同在匈奴右庭为质,两人自幼一起长大。星光苍穹下,漠北莽野上,常为沙罗多翩迁起舞。
楼兰舞蹈,静时婷婷袅袅,动似流风回雪,在那些寒苦岁月,像一团火,沸腾了沙罗多的青春。
沙罗多曾叩求匈奴右贤王,为楼兰公主和自己赐婚。右贤王不置可否,却在不久之后,允许沙罗多带上纳兰,一同出征大汉陇西。
出师前,沙罗多亲手在草原上采了一捧洁白的白晶菊,细细编织,制了一顶美丽的花环,为纳兰戴上。
“菊花会带来好运。”草原上的老人都是这么说的。
匈奴轻骑出征,似一群疾行的恶狼,扑向汉匈边境,不知哪一个村落将要成为恶狼眼中的猎物。
入夜,一座名叫“善阳”的无辜村落成了牺牲品。但匈奴人低估了村民们反抗的勇气,他们劫掠了村庄,也付出了十几人的代价。
村民们被拢在一处,男女分开,全成了待宰的羔羊,只待右贤王一声令下,便要屠戮殆尽。匈奴人怒气冲天,穷凶极恶,手无寸铁的村民绝无获恕的可能。
沙罗多却心怀善念,既已放下武器,便是平民;屠杀妇孺,更是于心不忍。
“义父,这些村民已无抵抗之力,无谓尽杀!孩儿愿替义父严刑惩戒,必教他们今后闻声臣服,乖乖交出财粮、牛羊!”
沙罗多恳切求情,却不知,这一求,给他带来一个惊悚的梦魇,如影随形,终其一生,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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