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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山屯的夜,被强行镇压了疯狂后,陷入一种死水般的沉寂。屯西头那间泥坯房如同被抽走了魂魄,再无一丝声息传出,只有浓烈的药气混合着绝望的气息,从门窗缝隙里丝丝缕缕地渗出,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滞不散。老支书赵有田佝偻着背,像一截被霜打蔫的枯藤,死死守着那扇被临时加固过的破门,浑浊的老眼里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恐惧。苏禾留下的药包静静躺在门槛旁的石头上,散发着苦涩辛香,如同一个沉默的倒计时沙漏。
屯子东头,看青棚内。
油灯如豆,火苗在灯盏里不安地跳跃,将苏禾沉静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拉得细长而沉默。她没有睡。深潭般的目光落在墙角那个破旧的藤条药箱上,仿佛穿透了木板,凝视着箱底那柄沉睡的匕首和归匣的算筹。
王翠花那歇斯底里的嘶吼——“珠子在苏禾那!”、“他回来了!”——如同冰冷的跗骨之蛆,在她心底反复啃噬。那混乱的呓语,指向的绝不仅仅是那个雨夜的血色算珠。那声“他回来了”……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熟悉感!像极了当年赵铁柱带人冲进苏家大院时,某个混在人群里、声音嘶哑狠戾的帮凶!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危机感,如同深水下的暗流,悄然在她沉静的心湖深处涌动。算筹虽隐,但那份对危险的直觉,早已融入骨血。她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腰间那根褪色的布腰带,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腰带下,那柄贴身隐藏的匕首冰冷坚硬的轮廓。
夜风穿过窗棂的缝隙,带来屯子深处几声零星的犬吠,随即又归于死寂。太静了。静得反常。
苏禾缓缓抬起眼,深潭般的目光穿透简陋的窗纸,投向屯口那条被月光照得一片惨白的土路。屯口的老榆树,枝桠如同鬼爪般伸向墨蓝色的天穹。就在那虬结的树影之下,几点极其微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暗红色光点,如同鬼火般,无声地明灭了一下!
不是屯里人抽烟的旱烟锅!那光点更低,更飘忽,带着一种……刻意隐藏的窥伺感!
苏禾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绷。深潭般的眼底,那万年冰封的平静水面下,瞬间掠过一丝淬过寒冰的锐芒!来了!比预想的更快!
她没有任何犹豫。枯瘦却异常稳定的手,极其自然、如同拂去衣上微尘般,轻轻撩开了洗得发白的旧布衫下摆。
“锵——”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越如龙吟的金铁摩擦声,在死寂的看青棚内骤然响起!
昏黄的油灯光线下,一道尺许长的冰冷乌光,如同挣脱束缚的寒蛟,骤然出鞘!刃身狭长,线条内敛而致命,通体流转着历经岁月沉淀的暗哑锋芒。刃口薄如一线秋水,在跳跃的灯火映照下,却隐隐流动着足以割裂魂魄的森然寒意!刀柄深色硬木,握持处温润光滑,几道简洁的刻痕仿佛蕴藏着无声的力量。整把匕首,没有一丝多余的杀气外泄,却在这一刻,将看青棚内所有的药香与暖意瞬间冻结,只剩下深入骨髓的冰冷与一种内敛到极致的、择人而噬的凶戾!
苏禾反手握匕,冰冷的刀锋紧贴小臂内侧,身形如同融入灯影的雕像,渊渟岳峙。深潭般的目光,穿透薄薄的窗纸,死死锁定屯口老榆树下那几点明灭的暗红鬼火。空气凝滞如铅。月光惨白,寒锋映月,无声地宣告着一场避无可避的血色风暴,已悄然降临靠山屯这方死寂的棋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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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部作战室隔壁的临时休息间,空气里弥漫着劣质墨水和廉价纸张的味道,混合着陆建国身上伤口散发的淡淡血腥与药味。一盏刺眼的白炽灯悬在头顶,将不大的房间照得一片惨白,也照着他那张因剧痛、疲惫和高度紧张而毫无血色的脸。
他趴在唯一一张破旧的木桌上,未受伤的右手死死攥着一支蘸水钢笔,笔尖在粗糙的稿纸上急速划动,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春蚕啃食桑叶。汗水浸透了他额前的短发,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稿纸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左臂的伤口在每一次用力书写时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像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反复穿刺搅动,每一次心跳都带动着更剧烈的搏痛,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志。绷带下,孙队长重新包扎的白色纱布边缘,已经隐隐透出一抹刺目的暗红。
“鹰嘴隘……第三个弯……缓坡……蒿草……一人高……视野覆盖……整段隘口……敌人巡逻队……间隔约一个时辰(两小时)……五人……配……配狼犬……”
笔尖在“狼犬”二字上重重一顿,墨水几乎洇透了纸背。陆建国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里涌上的腥甜和阵阵眩晕。他必须写完!必须将鹰嘴隘的每一个细节、每一处可利用的地形、敌人的每一个弱点,都清晰无误地标注出来!这是他唯一的护身符!是他为娘争取时间的唯一筹码!
隔壁作战室隐约传来激烈的讨论声、地图翻动的哗啦声、以及张参谋那低沉而极具压迫感的命令声。显然,他之前抛出的关于火力点补给通道和守卫换防的情报,已经引起了高度重视,正在被紧急评估利用。这让他心头稍安,却也更加焦灼——张参谋的注意力被暂时吸引过来了,但靠山屯那边呢?外调的人是不是已经到了?娘怎么样了?王翠花那个疯子……会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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