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土屋在呼啸的北风中瑟瑟发抖,如同汪洋中一叶随时会倾覆的孤舟。寒意无孔不入,从墙缝、破窗纸钻进来,凝聚成一层白霜。灶膛里噼啪燃烧的柴火和炕头摇曳的豆油灯,是这片冰冷死寂中唯一的光源与热源,顽强地对抗着无边的黑暗与严寒。 草药混合着血腥的气息,是这方寸之间最浓烈的存在。许明夏躺在垫着厚厚干草的炕上,颈间的粗布绷带依旧洇着暗红的血渍,如同雪地里一朵刺目的残梅,无声诉说着生死边缘的挣扎。她依旧昏迷着,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断绝,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牵扯着陈铁柱紧绷到极限的心弦。他坐在炕沿,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颈侧包扎处微微的起伏,那只裹着纱布、依旧肿胀疼痛的右手,却固执地、小心翼翼地隔着厚厚的衣裳,覆在她搁在身侧、冰凉的手背上,仿佛要将自己仅存的热凉渡过去。 “明夏…” 他低哑的声音几不可闻,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恐惧,“撑住…为了我…撑住…” 指尖传来她肌肤依旧冰凉的触感,那感觉像无数根冰针刺在他心上。 屋角的另一张简陋草席上,陈默函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他倚靠着冰冷的土墙,那条被厚重夹板和树皮固定包裹的右腿僵硬地伸着,如同一条沉重的枯木。伤口处虽然不再流血,但敷料下传来的阵阵胀痛和灼热感,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虫在啃噬骨髓,预示着感染并未真正退去。他脸色蜡黄,嘴唇干裂起皮,浓密的眼睫在昏黄的光线下投下深深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疲惫和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躁。他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这凝滞的时间,为外面未知的风暴。 老郑叔佝偻的身影在灶台和药罐之间忙碌,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他小心翼翼地揭开一只粗陶罐的盖子,一股更加浓郁苦涩的药味瞬间弥漫开来。“这是‘铁坠金’和‘血见愁’煎了三遍的头汁,” 他嘶哑的声音打破了压抑的沉寂,用粗糙的陶碗盛出小半碗浓稠如墨、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药汁,“柱子,想法子把这药,一点点喂下去!一滴都不能糟蹋!这是吊命的最后法子了!” 他将药碗递给陈铁柱,又拿起另一只稍小的陶罐,走到陈默函身边。“长官,你这腿…筋络凝滞,寒气盘踞,光靠外敷不够了。” 他倒出一碗颜色稍淡、但同样气味浓烈的褐色药汤,“这‘穿山引’加‘透骨风’,内服外熏,逼出腿筋里的寒气淤血!喝了它!” 陈默函没有多余的言语,接过药碗,浓烈的苦涩味冲得他眉头紧锁。他看了一眼碗里浓黑的液体,又看了一眼炕上气若游丝的许明夏,眼神一凛,仰头将药汁一饮而尽!辛辣苦涩的味道如同烈火般从喉咙一路烧灼下去,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意志强行压制着翻腾的胃液和身体的排斥反应。 另一边,陈铁柱的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他小心翼翼地将许明夏的头扶起一些,让她倚靠在自己臂弯里。他用汤匙舀起一滴浓稠滚烫的药汁,放在唇边反复吹凉,直到确信不会烫着她,才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撬开她干裂苍白的唇瓣,将那一滴珍贵的药汁滴入她的舌尖。 药汁入口,许明夏毫无血色的眉头似乎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如同小猫般的呻吟。这细微的动静,落在陈铁柱耳中却如同惊雷!他屏住呼吸,心脏狂跳!“明夏?!是我!柱子!” 他凑近她耳边,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狂喜,一遍遍呼唤着她的名字。 然而,除了那声微不可闻的呻吟,许明夏依旧如同沉睡在冰雪世界的精灵,再无更多反应。只有颈间绷带下缓慢洇出的血渍,冰冷地嘲笑着他刚刚燃起的希望。 时间在绝望与希望的微弱摇曳中缓慢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林薇的状态稍好一些。她坐在炕尾避风处,脸上和手臂被伪军殴打的淤青依旧清晰,但眼神里的惊惶褪去了一些,只剩下沉沉的忧虑和疲惫。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昏昏欲睡的小石头(那孩子经历了太多惊吓,此刻依偎在林薇怀里,像只寻求庇护的幼兽)。她的目光不时担忧地扫过昏迷的许明夏,扫过紧抿嘴唇、脸色蜡黄、闭目调息的陈默函,最后落在角落蜷缩成一团的身影上——苏婉婷。 苏婉婷的状况令人揪心。她坐在冰冷的泥土地上,背靠着墙角,将自己缩成很小的一团。她身上的伤口被简单处理过,但精神上的创伤显然更深。那双曾经明亮倔强的大眼睛,此刻空洞地望着灶膛里跳跃的火苗,双眼红肿得像核桃,脸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她的身体时不时会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一下,双手神经质地相互搓揉着自己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肤里,仿佛想洗掉什么看不见的污秽。赵大山拿来的玉米糊糊放在她脚边,早已冰冷,她却连看都没看一眼。 赵大山蹲在她不远处,魁梧的身躯像一块沉默的磐石。他折断的手臂被老郑叔用树枝和布条重新固定,吊在胸前,脸上的血污擦掉了,露出纵横交错的旧疤和新添的划痕。他看着苏婉婷空洞麻木的样子,几次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像是堵了块石头,最终只能化作一声沉重压抑的叹息。他伸出手,想碰碰她的肩膀,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她衣角的瞬间猛地缩了回来,仿佛怕惊扰了游魂。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无措的痛苦和深深的自责。他知道,冰河之下发生的一切,尤其是她为了他扑向冰冷深渊又被拖入劳工营的经历,成了她心中无法驱散的梦魇。 “婉婷…” 林薇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心疼,“吃点东西吧…就一口…好不好?” 她抱着小石头,挪到苏婉婷身边,试图将温热的玉米糊糊递到她唇边。 苏婉婷的身体猛地一颤,空洞的眼神里掠过一丝惊恐,像受惊的小鹿般猛地向后缩去,脊背死死抵着冰冷的土墙,嘴唇哆嗦着,发出模糊不清的抗拒音节。 赵大山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那只完好的拳头死死攥紧,指节发出咯咯的声响。他恨自己的笨拙,恨自己的无力,更恨那些将她拖入深渊的魔鬼! 就在屋内痛苦与压抑交织,几乎要将空气凝固时—— “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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