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金陵城的繁华喧嚣被厚重的帘幕隔绝在外。御史台签房内,只余一盏孤灯,映着萧彻紧锁的眉头。
面前摊开的,是户部送来的盐铁转运明细,账目清晰,条理分明,几乎寻不到一丝错处。几乎——萧彻的指尖划过一行数字,江南西道去岁上缴的铁税,与历年相比,微不可察地少了半成。半成,听起来微不足道,但若换算成真金白银,足以养活一支私军。
这不是疏忽,是高明。走私的盐铁流入黑市,所得巨利必定要通过某种渠道,洗刷干净,才能安然流入某些人的口袋。
线索在“虚拟交易”四字上断了又续。京城几家最大的绸缎庄、古董店,甚至车马行,近年的账目都异常繁荣,买卖动辄千金,但细查其货源、客源,却又如雾里看花,经不起推敲。它们像是一个个精巧的漏斗,将黑钱过滤成“清白”的进项。
所有这些漏斗的指向,最终都隐约勾勒出一个令人心悸的名字——晋王。
萧彻搁下笔,揉了揉酸胀的眉心。直接查晋王,无异于以卵击石。他需要更确凿的证据,比如,那本记录了所有虚拟交易与资金流向的核心账本。
夜风从窗缝灌入,灯焰猛地一跳。心腹侍卫压低声音禀报:“大人,查到了。那几家‘漏斗’商号,明面上的掌柜都是幌子,背后有一个共同的账房先生,叫柳七。此人深居简出,唯好一物——寻芳阁的头牌,苏绣儿。”
“苏绣儿…”萧彻沉吟。
“是,此女半年前才在寻芳阁声名鹊起,色艺双绝,但颇为神秘,轻易不见客。柳七却是她的入幕之宾,几乎夜夜留宿。”
太明显了。将如此重要的线索系于一个青楼女子身上,像是故意留下的破绽,又或者,是灯下黑?晋王惯用的伎俩。
“备车,”萧彻起身,黑袍融入夜色,“去寻芳阁。”
寻芳阁莺声燕语,暖香浮动。萧彻扮作寻常富商,掷下重金,才得以踏入苏绣儿那雅致非凡的绣楼。
她确实极美,并非艳俗之态,眉宇间反而锁着一缕轻愁,琴音淙淙,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应对得体,眼神却偶尔飘忽,落在室内一具镶嵌着螺钿的梳妆台上时,会流露出一闪而逝的慌乱。
萧彻假意饮酒赏乐,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房间。陈设华丽,并无特别。唯独那梳妆台,过于厚重了些,与女子闺房常用的轻巧款式迥异。
机会来得突然。丫鬟不慎打翻了酒壶,湿了苏绣儿的罗裙。她低呼一声,起身转入屏风后更换。
就是此刻!
萧彻身形如魅,悄无声息地掠至梳妆台前。手指快速而细致地摸索过边缘。果然,在底部一处不起眼的接缝处,触感微有异样。指尖用力一按,一块木板无声滑开,露出一个暗格。
里面静静躺着一本蓝皮账册。
萧彻迅速取出,翻开。密密麻麻的数字、代号、日期,以及最终指向的那个令人胆寒的称谓——晋王府。所有虚拟交易的资金流转,最终都汇入晋王秘密掌控的数个钱庄。
铁证如山!
他正要将账本纳入怀中,屏风后却传来一声极轻的、压抑不住的抽泣。
萧彻动作一顿。
只见苏绣儿缓缓走出,衣裙尚未整理齐整,脸上已无半分娇媚,只剩惨白的绝望与深切的恐惧。她望着萧彻手中的账本,如同望着自己的死刑判决书。
“大人…”她声音颤抖,竟直呼其职,“您…您终究还是找到了。”
萧彻目光锐利如刀:“你是何人?”
女子凄然一笑,那笑容里带着无尽的苦涩与嘲弄:“我?我本是良家女,被强掳入王府为妾。只因略通文墨,便被逼成为这抄录、看守账本的傀儡。晋王将我置于这烟花之地,一是掩人耳目,二是以此相胁。我若敢有异动,我在乎之人,顷刻间便会粉身碎骨。”
她竟是晋王的妾室!难怪有这般气质,难怪眼中总有挥之不去的惊惶。
萧彻握紧了账本,心中并无欣喜,反而沉甸甸的。他看到的不仅是罪证,还有一个女子被碾碎的命运。
窗外,更梆声远远传来。
突然,楼下一阵喧哗,脚步声杂乱逼近,伴随着鸨母惊慌的阻拦声和甲胄摩擦的刺耳声响。
“监察御史萧彻何在?奉旨,搜查逆党!”
声音冰冷,透着杀意。
来的不是京兆尹的衙役,而是直属皇帝的内宦与禁军!消息走漏得如此之快?
萧彻脸色一变,猛地看向苏绣儿。
苏绣儿面无人色,猛地将他推向通往露台的帘幕,声音急促而绝望:“快走!他们不止要账本,更要灭口!露台栏杆有处朽坏,可攀下至后院柴房!”
追兵已至门外,砸门声震耳欲聋。
萧彻深深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包含太多。下一刻,他毫不犹豫地转身,撞开帘幕,融入冰冷的夜风之中。
身后,房门被粗暴撞开,呵斥声、女子的惊叫声骤然响起。
萧彻手握那本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账本,沿着黑暗中摇摇欲坠的栏杆,向下滑去。脚落实地时,他最后回望一眼那亮着灯的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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