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甬道深长,两侧石壁沁着阴冷的水汽,火把的光晕在黑暗中摇曳不定,将人影拉得扭曲变形。那引路的太监脚步无声,像一抹幽魂,偶尔侧头窥视萧彻,眼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悸与恶毒。
越往里走,空气越发滞重。并非仅仅是潮湿霉变的气息,更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绝望与怨念,仿佛无数无声的嘶喊被碾碎后沉淀于此,经年不散。隐约地,从地下深处,传来铁链拖曳的沉闷回响,以及一两声压抑到极致的、不似人声的呜咽。
萧彻的心神却如古井无波。这些外在的恐怖景象,于他而言,不过是十年前经历的延伸。他的感知如同最敏锐的触须,悄然扩散,捕捉着这座魔窟的每一丝律动——守卫换防的间隙、暗格机关极轻微的机括声、还有…来自脚下那片更深沉黑暗中的、无数微弱到几乎泯灭的生命气息。
那便是东厂地牢。比诏狱更隐秘、更残酷的所在。
引路太监在一扇沉重的铁木雕花大门前停下,尖声道:“督主就在里面,萧…萧先生,请吧。”他推开大门,自己却垂首退到一旁,不敢入内。
门内是一间宽阔的值房,布置竟有几分雅致,檀香袅袅,冲淡了外间的血腥气。曹吉祥端坐在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之后,手中把玩着一对玉胆,面白无须,脸上挂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
“呵呵呵,真是稀客啊。”曹吉祥的声音尖细柔和,却带着毒蛇般的阴冷,“萧彻?咱家没记错的话,十年前,诏狱里那个硬骨头的小家伙,也叫这个名字。真是你?”
萧彻踏入房内,目光平静地与之对视:“曹公公务繁忙,竟还记得区区一个诏狱罪囚,萧某荣幸之至。”
“怎能不记得?”曹吉祥笑容不变,眼中却无半分笑意,“萧御史的公子,骨头硬,嘴更硬,让杂家印象深刻的很呐。都说你早就病死在狱中了,没想到,非但没死,还练就了一身好本事,敢直闯杂家这东厂大堂。怎么,是来谢杂家当年的‘栽培’之恩?”
话语如刀,绵里藏针,既是试探,也是羞辱。
萧彻仿若未闻,自行在曹吉祥对面的一张梨花木椅上坐下,姿态闲适如同做客。“栽培之恩,不敢或忘。今日特来,是想向曹公求证一桩旧事。”
“哦?何事?”曹吉祥眯起了眼。
“当年诏狱之中,除却律法规定的刑讯,那些额外的、旨在摧残心智、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手段’,可是出自曹公的授意?”萧彻问得直接,目光如炬,锁定了曹吉祥。
值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檀香气味似乎也变得尖锐起来。
曹吉祥脸上的假笑稍稍收敛,玉胆在掌心转动的速度加快了几分。他没想到萧彻如此单刀直入,毫不迂回。
“呵呵,年轻人,话可不能乱说。”曹吉祥拖长了音调,“诏狱自有法度,一切都是按规矩办事。你父亲罪证确凿,你这做儿子的,受些牵连也是国法如此。至于其他的…怕是你在狱中受了惊吓,记错了吧?”
“记错了?”萧彻微微倾身,声音压低,却更具压迫力,“那每日一次的药浴,浸泡时如万蚁噬心,完毕后却肌肤完好,验不出伤?那专刺神魂深处、令人幻象丛生的透骨针?还有那模仿我至亲声音、日夜在我耳边诅咒的口技艺人…这些,也都是诏狱的‘规矩’?”
曹吉祥瞳孔微缩,随即嗤笑一声:“想象力倒丰富。杂家看你是疯魔了。若无真凭实据,便是诬陷朝廷重臣,这罪名,你可担待得起?”
“真凭实据?”萧彻也笑了,笑意冰寒,“曹公以为,我今日为何敢来?赵干办虽不足道,但他的口供,加上一些他无意中留下的、盖着东厂密戳的旧日条陈,不知算不算证据?”
曹吉祥面色终于沉了下来。赵干办那个废物!他心中暗骂,杀意骤起。但面上却反而松弛下来,身体向后靠向椅背。
“就算有,又如何?”曹吉祥语气变得轻慢,“杂家执掌东厂,提督京营戎政,乃皇上最信任之人。就凭你一个越狱的钦犯,和一些不知真假的所谓证据,就想扳倒杂家?痴人说梦!你以为你能走出这东厂的大门?”
话音未落,值房四周隐约传来机括轻响与极其细微的呼吸声,显然已有高手埋伏四周,杀机暗藏。
萧彻却恍若未觉,目光反而越过曹吉祥,似乎穿透了地板,望向那地底深处。“曹公权势熏天,萧某一介布衣,自然难以撼动。只是…”
他话锋一转:“萧某来时,路过北镇抚司,恰逢骆指挥使当值。闲谈间,偶然提及当年一桩旧案,似乎与曹公一位得力干将有些牵连…哦,还有西苑的李公公,对曹公近来督办皇庄之事,似乎也颇有微词。”
曹吉祥的眼神骤然锐利如针!
萧彻提到的这两个人,一个是锦衣卫实际上的头号人物,并非他完全掌控;另一个则是司礼监中与他明争暗斗多年的对头!他怎会知晓这些?还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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