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工业区的血腥气尚未在鼻腔里散去,刘天尧就已经带着一身未散的硝烟味和胸口翻江倒海的闷痛,一头扎进了M市远郊更深的黑暗里。
矿区的夜,黑得像凝固的墨汁。没有城市边缘那种暧昧的霓虹光污染,只有远处矿坑边缘悬挂的几盏巨大探照灯,发出昏暗、病态的红光,像几颗在污浊空气中缓慢腐坏的巨大蛋黄。空气粘稠污浊,常年弥漫着混杂硫磺、腐朽木头、陈年煤灰和更深处某种生物质腐败的酸臭。风在这里是死的,只有冰冷的潮气顺着毛孔往里钻,带着铁锈和某种说不清的、隐隐的血腥味。
黑色防弹越野车的强光灯劈开浓稠的夜色,卷起漫天黄黑色的尘土。车上只有三个人:脸色煞白如纸却不敢擦汗的司机;副驾上被紧急抽调过来的算盘阿炳,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小型保险箱,里面是准备用来“安抚”矿工的金条现金(他裤裆里残留的尿臊味还没散干净);以及后排中央,如同包裹在万年寒冰中的刘天尧。
他闭着眼,背靠座椅,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青白色,深深陷入真皮扶手。每次车轮碾过坑洼,他紧抿的嘴角都会不受控制地微微一抽,带动整个胸腔发出低沉压抑的呻吟。胃里翻腾的灼烧感从未停止,喉头依旧残留着淡淡的铁锈味——那是强行咽回去的内腑淤血。伊莎贝尔那句冰冷刺骨的“绳索断了”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像毒蛇一样钻进他的脑髓,啃噬着神经。
车还没停稳,前方的景象就让司机和阿炳倒抽一口凉气。
荆棘会在西区控制的这处黑矿,名义上是个早已废弃的金属矿尾矿坑,实际深处挖掘并盘踞着一条小型但矿质富集的非法稀土矿脉。此刻,矿区入口处象征性的破旧铁丝网门早已扭曲变形,被一股蛮力硬生生撕裂开一个巨大的口子,扭曲的金属刺上挂着几缕布条和暗红色的污迹。几辆平日里用来拉矿渣的破烂卡车被掀翻在地,像是被巨兽蹂躏过的玩具。地上到处都是深浅不一的脚印、拖痕、滴落的粘稠液体、以及…混杂在泥土中的暗红色污斑。空气里那股令人作呕的硫磺血腥味浓得化不开。
死寂。
一种比夜更沉重的死寂笼罩着整个矿区。没有机械轰鸣,没有矿工号子,甚至连野狗的吠叫都没有。只有探照灯那病态的红光默默笼罩着这片废墟般的入口,几只嗜血的秃鹫在更远处矿坑上方无声盘旋,像是等待着开餐的信号。
刘天尧猛地睁开眼。那眼神已经没有了金库里的空洞和虚无,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极其危险的、濒临爆发的沉默,像即将喷发的火山口内正在翻涌的熔岩。他推开车门,身影如同一块投向深渊的黑色巨石,径直走向那个被撕裂的铁网豁口,对身后阿炳压低声音的劝阻充耳不闻。
踏入矿区内部,景象更加触目惊心。
通往矿坑坑底的斜坡土路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或蜷缩着七八个身影。有的在低声哀嚎,声音嘶哑绝望;有的则一动不动,像破麻袋一样摊在冰冷的泥地里。矿渣里混杂着破碎的防护帽、撕裂的工作服碎片、折断的镐把、以及从伤者身上流淌出来,被泥水稀释成诡异暗棕色的液体。
几个还能动弹的荆棘会外围马仔,脸上带着巨大的惊恐,正用简易的绷带手忙脚乱地给一个腹部被豁开大口子的同伴包扎,鲜血汩汩地往外冒,怎么也捂不住。看到刘天尧那几乎融入阴影的身影骤然出现在红光下,所有人都像被掐住了脖子,哀嚎和动作瞬间凝固!
“尧…尧哥!”一个马仔失声叫出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一松,那伤者腹部涌出的鲜血顿时更多,发出凄厉的痛哼。
刘天尧脚步没停,视线如同冰冷的刮刀,扫过地上每一个人的惨状。他的脸在跳跃的暗红灯光下半明半暗,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紧抿的唇线绷得像要断裂。
“豹哥呢?”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却像冰渣坠地,每一个音节都砸进在场所有人的骨头缝里。他不需要问发生了什么,眼前的景象就是答案。
那个负责包扎的马仔吓得一个趔趄,指着更深处、灯光几乎照不到的、蜿蜒通向矿坑更底层的入口,声带仿佛被恐惧撕裂:“在…在下面!最底下!工具棚…好像…好像在那边!”
他话音未落,矿坑深处,那如同地狱巨喉的入口内,猛地传来一声极其遥远又极具穿透力的嘶吼!
那不是人的声音!
更像是一头发狂的、濒死的凶兽在胸腔里挤压出的最后咆哮!充满了无边的痛苦、暴怒、和纯粹毁灭的欲望!瞬间撕破了矿坑上方虚假的死寂!
刘天尧瞳孔骤然缩成针尖!
是阿豹!这声音他太熟悉了!无数次并肩浴血,无数次死里逃生,这是他最信赖的兄弟,也是他手中最锋利的刀!
可现在,这把刀,正捅向自己人!
那股被强压在胸口的灼热戾气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剧痛(不仅仅是内伤,更是兄弟失控带来的心灵震颤)轰然爆发!刘天尧没有丝毫犹豫,身影如离弦之箭,径直朝着那黑暗的矿坑深处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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