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腥热弥散在空气中,像有无形的粘胶蒙住了口鼻。夏王孔甲高大魁梧的身躯,赤条条地浸在虺龙方尊那冷幽幽的铜壁之间。方尊周身爬满狰狞毒蛇,姿态扭曲纠缠,蛇吻森然洞开,吐出丝丝冰寒白气,将那新泼入的温热鹿血与黍酒混合的糜粥,刚好降到他嗜好的那口冰凉滑腻的爽口温度。那红褐色的液体,杂着几块炖得烂熟发胀的豹心肉,粘稠地在巨大的铜尊底部缓缓晃荡。孔甲随手捞起一大捧,指缝里滴沥着红汁,猛地灌入口中。那冰凉粘滑的液体刺痛喉咙深处下滑,激得他浑身毛孔炸开般猛地一颤,喉咙里溢出快意的咕哝。浓稠的浆液混着细碎的豹心糜从他虬髯纠缠的嘴角溢出,流过黝黑布满卷曲胸毛的胸膛,与皮肤上滑腻的汗油混在一处。
他的目光越过那对沉重虬曲的铜兽耳,居高临下,投向御龙苑高台下那片巨大的石砌深池。
那池子浸透了死亡的气息。边缘遍布着深褐发黑的陈旧血渍、滑腻的污垢凝块和各种不明粘液干涸后的痕迹。池水的浑浊程度远超过想象,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青灰黏土色,水面漂浮着细碎不明的黑斑和油脂碎屑,几乎看不到底。
一尾形如沉舟、通体暗绿近黑的庞然大物,便是池中豢养的所谓“神龙”——实则乃是一条体长近三丈的上古巨鳄。它此刻毫无威风可言,冰冷而惫懒地趴在池中一块巨大的墨色沉石旁,仅有布满疙瘩与灰绿色鳞甲暗瘤的沉重脊背,在蒸腾起的污浊水汽中时隐时现。池水散发出一种经年累月沉淀的浓郁腥气,混杂着腐烂藻类与排泄物的恶臭,刺鼻得让人作呕,如同一个淤积了万年的臭沼。
六个奴隶赤条条地立在池沿,如同待宰的牲畜。他们来自东南边陲的越水之畔,晒得精壮黧黑的身体上刺满了青色的诡异符咒——那是为了取悦池中“龙神”而施加的巫术刺符。如今这些刺符在昏黄火光下如同活物般扭动。厚厚的鱼油从头到脚涂抹在他们身上,仿佛给一层黄色的透明硬壳。火把的光在油层上跃动,在昏暗石廊间投下油亮粘腻、闪烁不定的长影,这些影子投射到布满绿苔的冰冷石壁上,不断扭曲变形。
孔甲嘴角撇起一丝近乎凝固的冷笑,那双饱含兽性的眼睛牢牢锁着池面下那一片死寂却暗藏杀机的黝暗阴影。他粗壮的手掌拍在冰冷的青铜鼎腹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脆响。
沉重的皮鼓骤然响起,一声——咚!
如同在万丈深渊之下,有一颗巨大的、包裹在坚硬鼓皮里的异兽心脏,骤然被重石狠狠捶击了一下。声音沉重得令池水都荡开了细密的波纹。
鼓声戛止的刹那!六个涂抹着鱼油的赭身奴隶,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推搡,眼神里最后的生机瞬间被死灰覆盖,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混杂着绝望与最后野性本能的粗嚎,纵身便朝着那片腥寒浓浊的池水扑了进去!
巨大而污浊的水花猛烈炸开!
水浪尚未平复,那片沉浮着泡沫的浑浊水面下,那条状若朽木的巨鳄尾鞭猛地暴起!如同一根裹满生铁般厚重鳞甲、棱角狰狞的攻城撞锤,带着裂帛般的呼啸声,狠狠扫向一个刚刚挣扎着把头冒出水面的奴隶!速度之快,动作之精准,全然是捕猎本能的极致展现!
噗嚓!
那根本不是什么闷响,而是一串令人耳膜刺痛的、清晰到极致的骨头炸裂声!仿佛一整副刚拆下来的新鲜肋排被巨斧砍断!
那奴隶连一声完整的痛呼都未曾发出,整个身体以一种完全悖逆了人形的可怕角度折叠、扭曲!如同一袋塞满了碎骨、腐肉和破布的破烂草包,被无可匹敌的巨力猛地抽飞!半空中抛洒出一线猩红的血水和粘稠浆沫混合物!
他残破的躯体尚未撞上冰冷的池壁,另一条更深处的庞大暗影——那条蛰伏在淤泥底部早已暴躁难耐的雌鳄——如同黑色闪电骤然撕裂浓浊的水体!一张巨大得足以吞下半匹马的森然巨口,布满匕首般层层叠叠的利齿,以超越肉眼捕捉极限的速度,凶狠无匹地咬向那尚在半空抛飞的身体!
嗤——啦!
那声音尖锐刺耳,听得人牙齿酸涩难当,如同几层坚韧的湿厚皮子和着骨头筋膜被生生扯碎!
一大蓬浓烈得化不开的血雾,混合着飞溅的腥臭池水和各种浑浊的浮沫气泡,如同在池中心炸开了一朵暴烈、恶毒的巨大红花!奴隶整个躯干的下半截——腹腔以下尽数被那血盆大口死死咬住!残存的上半身在巨鳄疯狂的甩动中,如同失控的稻草人般被猛烈地拖拽着,沉入更深更污浊的底水。水底顿时猛烈翻腾起大团夹杂着泥沙和内脏碎块的水花!
“好——!!”孔甲猛地从冰凉的青铜方尊里撑起魁梧的身躯,残余的兽血顺着他厚实光滑的臂膀滴滴嗒嗒滑落,剧烈起伏的胸膛上乌黑蜷曲的毛发沾染着黏腻的血浆和汗液,在火把下折射油亮刺目的光。他双目赤红似要滴出血来,脸上是纯粹的、饕餮看到绝世珍馐般的亢奋癫狂!“喂食!给寡人的龙喂食!”他喉咙里爆发出低沉而亢奋的吼叫,如同一头刚刚品尝了血食的洪荒凶兽,对更多、更暴虐的鲜血充满了无法满足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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