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太阳轮轰然坠入火海时,我听见了天地崩裂之声。
那象征国运的礼器扭曲着哀鸣,融化成炽热的铜汁,如同垂死者淌下的最后一滴泪。
兵戈交鸣声刺破耳膜,脚下大地在哀鸣颤抖。
“天道护佑!商必亡!”我挥舞青铜巨钺咆哮。
可残阳如血,照见的唯有城垣之上崩落如雨的夯土块。
原来亡国之声,竟与倾覆的陶罐碎裂无异。
……
“哐当——哗啦——”
沉重的青铜酒樽砸在同样沉重的青铜方壶上,尖锐的刮擦声在空旷高阔、冰冷石壁环绕的鸣条离宫正殿内撞来撞去,最后只剩下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樽口歪斜,深红如血的佳酿像是不祥的污血,从倾倒的缺口汹涌而出,在冰凉光滑的黑石地面上肆意蔓延,弥漫开浓烈刺鼻的劣质酒精气息。
夏桀庞大的身躯深陷在铺着厚厚斑斓虎皮的巨大王座中。那支撑着这个巨大木造宝座的,是狰狞的铜铸饕餮吞口,此刻也仿佛被这弥漫的、令人作呕的酒气熏得獠牙松动。
赵梁的身影如同受惊的老鼠,无声无息从王座侧后方的阴影里浮出,瘦削的身躯裹在深紫近黑的厚重绸袍里,显得更加佝偻。他用那双惯于察言观色、此刻布满浑浊惊疑的眼睛,快速扫过夏桀因震怒而扭曲的脸,又极快地瞄了一眼地上那片还在缓缓扩张的猩红液体,眼神里没有平日一丝的谄媚,只剩下难以抑制的恐慌。
“陛下息怒……”赵梁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砾在摩擦,带着一种抑制不住的颤音,“区区东夷商奴……子履匹夫……趁我不备……”他的话语急促却无力,尾音消失在空旷殿宇的冷气里,连他自己似乎都觉得荒谬可笑,无法再说下去。
夏桀猛地从虎皮王座里直起身!巨大的力量带动沉重的骨架发出“嘎吱”一声呻吟,仿佛这象征王权的宝座也即将不堪重负!
“不备?!”他的咆哮如同炸雷般滚过冰冷的石柱,瞬间填满整个空间!赵梁被这声浪冲击得身形一晃,几乎站立不稳!夏桀布满血丝的鹰隼厉目迸射出凶戾寒光,死死钉在赵梁惨白的脸上:“废物!都是废物!寡人的王师何在?!寡人的天戈利矛何在?!竟让那几个卑贱商奴的破车烂盾……让那子履鼠辈……”他的胸脯因极度暴怒而剧烈起伏,庞大的身躯像一座即将喷发的活火山,灼热暴戾的气息滚滚涌出,“攻……攻到了有娀!!”
最后三个字,是从他紧咬的牙关里一字一顿、带着血腥气息生生迸出来的!
有娀!那是夏启会盟天下诸侯、定鼎王霸基业的圣地!是比祖宗祠庙更不容亵渎的王权丰碑!如今,竟被一群乌合之众、被一个他昔日甚至不屑投之一瞥的商国奴隶主,用污秽肮脏的破烂兵车、穿着破烂皮革的卑贱脚板,践踏了!
奇耻大辱!这耻辱灼烧着他的脏腑,啃噬着他的神经!比当年被妹喜那贱人算计时更甚千倍!
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宽阔粗糙的大手撑在冰冷的兽首扶手上,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脆响。一股混杂着烈酒、暴怒和野兽般燥热的浓重吐息喷在近在咫尺的赵梁脸上。
“……寡人要血洗商丘!寡人要将他子氏满门的头颅……串在那低贱的辕门之上!让他子子孙孙……”
吼声戛然而止!一阵剧烈而粗重的咳嗽猛地撕扯开他的胸膛!巨大的肺腑如同被巨手攥紧挤压,发出风箱破漏般可怕的嘶吼!咳嗽越来越猛烈,每一次抽动都牵扯着他布满战伤旧痕的庞大身躯激烈颤抖!赵梁惊恐地发现,王撑在扶手上的巨大手背上,虬结暴突的青筋剧烈搏动着,如同一条条濒死挣扎的毒蛇!一丝刺目的猩红,竟随着他压抑不住的剧烈咳喘,骤然从他那因暴怒而扭曲的嘴角渗了出来!
“陛下!”赵梁发出一声尖锐的变调惊呼!
那抹蜿蜒而下的鲜红,如同滚烫的烙铁,瞬间烫穿了赵梁最后一点伪装。巨大的恐慌如同冰水瞬间将他淹没!他不是为王的痛苦,是为这流淌出的、象征某种无可挽回颓势的王血而惊怖!
夏桀猛地抬手,用沾染着血迹的粗粝手掌,极其粗暴地狠狠抹去嘴角的血渍!动作野蛮凶狠,仿佛那不是自己的血,而是黏附在脸颊上的污秽虫豢!那双深陷的厉目中,怒火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因为那抹猩红的出现,如同火上浇油,燃烧得更加疯狂、更加妖异!
“叫……”他猛地喘过一口气,胸腔发出拉破风箱般的声响,声音因撕裂的痛楚而嘶哑变形,却依旧带着摧毁一切的狰狞,“叫关龙逢那个老不死的……滚过来!立刻!马上!鸣条!是鸣条!寡人要让他亲眼看着……寡人如何在这祖宗封禅之地……把那商奴的贱骨头……一寸寸捏碎!”
鸣条山峦狰狞的轮廓如同远古巨兽嶙峋的肋骨,犬牙交错地切割着西沉的残阳。稀薄的铅灰色云层被最后的光线点燃,烧出一片片不祥的焦褐色,像凝固的败血。山风呜咽着掠过光秃秃的岩壁和稀疏低矮的荆棘丛,发出尖锐的嘶鸣,卷起地面的砂石尘土,狠狠刮过士兵们枯槁无血色的面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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