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峰抱着那半死不活的娃,裹着破布条子,像揣了块冰疙瘩。白猿缩在他后脖领子里,银毛被小刀子风吹得乱飘。一人一猴一娃,顶着淮北地界入冬后最凶的西北风,沿着旱魃啃出来的焦土野地,往北硬蹚。
天阴沉得像口倒扣的灰锅底,风卷着沙粒子抽在脸上生疼。越往北走,那股子旱灾的焦糊味儿倒是淡了,可空气里开始飘散开另一种味儿——铁腥气,混着新翻泥土的潮湿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
路上撞见的行人渐渐多起来,但个个行色匆匆,脸上都绷着根弦。挑担的货郎没了,卖艺的班子绝了迹,连拖家带口的灾民都少了。官道倒是被踩得稀烂,泥浆里嵌着杂乱的马蹄印子,深得能埋进半个马蹄铁。偶尔有几个背着包袱、脚步仓促的,远远瞥见王峰这身叫花子背娃的造型,都像避瘟神似的绕开老远。
“听说了吗?应天……宫里……那位……没了!”路边茶棚歇脚时,一个裹着油腻棉袄的脚夫压着嗓子,跟旁边同行的嘀咕,声音抖得不成样。
“嘘!作死啊!”同伴脸都吓白了,一把捂住他嘴,眼珠子惊恐地四下张望,“禁言!禁言!朝廷发了讣告……说是……龙驭上宾……”
“天塌了……”脚夫喃喃自语,手里的粗陶碗“啪嗒”掉在泥地上摔得粉碎。
王峰蹲在茶棚角落里,就着热水啃着最后半块硬得能崩掉牙的杂粮饼子。怀里那娃气息微弱,隔一会儿就抽搐一下。脚夫的碎语顺着冷风钻进耳朵,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把饼子掰得更碎,塞进嘴里用力嚼着,腮帮子鼓出硬邦邦的棱角。
应天……
龙驭上宾……
山间破庙里那颗血色流火撕裂天穹的景象,又狠狠撞进脑子里。丹田里那块被强行催动后一直隐隐作痛的板砖道基,仿佛又被这消息刺了一下,细微地抽痛起来。
成了!
老朱头……真没了!
他三口两口把饼子渣子咽下去,灌了半碗温吞水,抱起娃就钻出茶棚。白猿从他后领爬出来,蹲在肩头,对着阴沉的天“嗷嗷”叫了两声,声音在空荡的野地里传出老远。
天擦黑的时候,风里裹上了湿冷的雨腥气。前面官道拐角处,总算看见点人烟。一座孤零零的驿站戳在焦黄的野地里,背靠着一片光秃秃的矮树林子。驿站不大,土坯围墙塌了小半,露出里面黑黢黢的几间瓦房,门口两盏气死风灯在寒风里晃荡,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淮安府清河驿”几个模糊的刻字。驿站门口拴着几匹毛色混杂的驿马,正不安地刨着蹄子。
驿站院里闹哄哄的,人声马嘶混成一片,夹杂着几声粗鲁的呵斥。门口杵着七八个穿着半旧鸳鸯战袄、腰挎雁翎刀的军汉,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官道。看那战袄的制式和兵刃,不是地方卫所的杂鱼,倒像是京营的班直精锐!
王峰脚步顿了顿。这荒僻小驿,突然冒出这么多京营精锐?奔丧的队伍?他抱着娃,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破烂,又看看怀里那裹着布条子、只露半张污秽小脸的娃,还有肩膀上那只龇着牙的银毛猴子……这组合,跟这戒备森严的驿站,实在是不搭。
绕道?王峰瞥了眼阴沉欲雨的天,还有怀里那娃越来越弱的呼吸。这鬼天气,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再找不到个避风挡雨的地方生堆火,这娃铁定熬不过今晚。
他心一横,低着头,贴着道边墙根的阴影,闷头就往驿站门口走。
“站住!”一个挎刀军汉横跨一步挡住去路,刀鞘半出,眼神凌厉,“哪来的花子!滚远点!今晚驿站封了!不接外客!”
“军爷……”王峰嗓子沙哑,抬起糊满风霜泥灰的脸,“行个方便……娃子快不行了……借个屋檐避避风,生了火就走……”他把怀里娃的脸稍微露出来一点,那张污秽蜡黄、气息微弱的小脸在昏黄灯光下格外扎眼。
军汉眉头皱成疙瘩,嫌弃地瞥了眼娃脸上干涸的脓血污渍和布条子,又看看王峰那身破烂:“晦气!快滚!再不走……”
话音未落!
驿站院子深处!
靠东边第二间瓦房顶上!
“哗啦——!”
一声刺耳的瓦片碎裂声!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闷响!
“有刺客!护驾!”驿站院内瞬间炸开锅!凄厉的警哨声划破夜空!杂乱的脚步声、兵刃出鞘的铿锵声、马匹受惊的嘶鸣声、还有压抑的惊呼怒喝声混成一片!
门口那几个军汉脸色剧变!顾不上王峰,呛啷啷拔刀出鞘!“快!护住殿下!”转身就朝院内冲去!
殿下?!
王峰心头猛地一跳!这荒僻小驿……有亲王?!
几乎是同时!
“噗!噗!噗!”
几声极其轻微、如同毒蛇吐信的锐响!
从驿站院墙外那片光秃秃的矮树林子里!
黑暗中!
十几道细小黑影!
如同离弦的毒箭!
快得只留下道道残影!
越过低矮的围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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