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种的最后一缕晨光漫过黑松沟的山梁时,贺俊刚正把最后一把锄头往棚子里归置。新翻的田垄在坡上铺成整齐的曲线,沾着晨露的麦苗尖儿泛着嫩黄,风一吹,混着泥土腥气的暖意就裹住了人。狗娃蹲在田埂边,把裤脚挽到膝盖,正用草绳系着刚捉的几只蚂蚱,见贺俊刚收工,腾地跳起来,手里的蚂蚱笼晃得叮当作响:“俊刚哥,俺们去后山看看吧?听说冯叔昨天在那儿设了新的陷阱,俺想学学咋做的。”
贺俊刚拍了拍手上的土,抬头望了望后山的方向——那里的松林还浸在清明未散的潮气里,树干上挂着的露珠偶尔滴落,砸在枯叶上响。他想起清明那天狗娃跪在冯栋石头前的模样,小脸上全是眼泪却咬着嘴唇不吭声,心里软了软,点头应了:“行,但得先把农具送回村,再跟吴叔说一声,别让他们惦记。”
两人背着锄头往村里走,刚拐过黑松林的岔路口,就听见一阵“嗒嗒”的马蹄声。那声音不似村里骡马的闷响,倒带着股脆劲,像是踩在硬石上,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狗娃耳朵尖,猛地停下脚步,把锄头往地上一拄,眼睛瞪得溜圆:“俊刚哥,你听!是马!”
贺俊刚也皱起眉,握住了腰间别着的短枪——黑松沟这半年来少有人来,除了偶尔路过的货郎,再没见过外人。他拉着狗娃往路边的松树后躲,刚藏好,就看见一道白影从松林里钻了出来。
那是一匹通体雪白的马,鬃毛被风吹得飘起来,马背上坐着个年轻人。上身是件深褐色的牛仔短褂,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结实的肌肉线条,下身是深蓝色的工装裤,裤脚扎在黑色皮靴里,靴筒上还沾着些尘土。最扎眼的是他身上的家伙什:背后斜挎着一把长枪,枪身擦得锃亮,枪托上还刻着几道细纹;腰间两侧各挂着一把驳壳枪,枪套是黑色的皮革,上面绣着暗纹;手里牵着马缰绳,另一只手挎着柄大环刀,刀鞘是深棕色的,阳光照在上面,能看见金属鞘口的寒光。
“这打扮……”狗娃凑在贺俊刚耳边,小声嘀咕,“不像是咱这边的人啊,该不会是马家军的探子吧?”
贺俊刚没说话,只是盯着那人的动作。只见那年轻人勒住马,翻身跳下来,动作利落得很,落地时连晃都没晃。他伸手拍了拍马脖子,从马背上取下一个帆布包,然后走到路边的小溪边,弯腰想打水喝。
狗娃眼睛一转,想起贺峻霖教他的“擒敌术”——遇到可疑人物,先下手为强,趁其不备制住再说。他没跟贺俊刚打招呼,攥紧拳头,脚步放轻,像只小豹子似的绕到那年轻人身后,瞅准时机,猛地扑了上去,伸手就想抓对方的胳膊。
他以为自己动作够快,没想到那年轻人像是背后长了眼睛,身子猛地往旁边一侧,狗娃扑了个空,差点摔在地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手腕突然被人攥住,那力道大得惊人,疼得他“嘶”了一声。紧接着,他别在腰间的短枪被人一把抽走,“咔嚓”一声,枪栓被拉开,枪口却没对着他,而是指向了旁边的空地。
“小家伙,下手挺狠啊。”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带着点东北口音。
狗娃抬头,正好对上那人的眼睛。年轻人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神里没有恶意,反倒带着点笑意。他松开狗娃的手腕,把短枪递了回来,枪栓已经归位,保险也关上了。
贺俊刚见没危险,从松树后走出来,手里的枪还握着,却没举起来:“朋友,你是谁?来黑松沟做什么?”
狗娃揉着被攥红的手腕,心里又惊又奇——上一个能这么轻松制住他的,还是贺峻霖,可贺峻霖是上过战场、腿上挨过枪子的老兵,眼前这人力气又大,动作又快,看着比贺峻霖还年轻,怎么会这么厉害?他定了定神,梗着脖子问:“你到底是啥人?是不是马家军派来的?俺们黑松沟可不怕你们!”
年轻人听了,忍不住笑了,伸手把帆布包放在石头上,打开来,里面是几件换洗衣物,还有一个牛皮本子,封面上写着“柳”字。他指了指自己,说:“俺叫柳擎苍,不是马家军,就是个路过的。从东北过来,一路往西走,今天路过这儿,想找口水喝,顺便歇歇脚。”
“柳擎苍?”狗娃念叨着这个名字,眼睛瞟向他背后的长枪,“那你背上的枪,腰里的刀,都是干啥的?看着就吓人。”
柳擎苍摸了摸背后的枪,眼神沉了沉,又很快亮起来:“这枪叫‘追风’,跟了俺三年了;刀是俺爹留给俺的,叫‘破阵’。俺爹叫柳啸风,以前在东北是练武术的,俺打小跟着他学功夫,十八般武艺不敢说样样精通,但枪和刀,还是有点心得的。”他顿了顿,想起什么,又补充道:“俺打小就喜欢看《水浒传》,最佩服武松,想着能像他那样,做个行侠仗义的好汉。后来日本人打到东北,俺跟俺爹杀了不少鬼子,可鬼子人太多,俺爹娘最后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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