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松沟的中秋月,是踩着山风的脚步来的。
酉时刚过,东峁上的松树还沾着夕阳的余温,那轮银盘就从树影里钻了出来,起初只是淡白的轮廓,没半炷香的工夫,就圆得能映出窑洞的灰瓦,亮得把坡下的土路照得跟铺了层碎银似的。冯伟蹲在自家窑洞前的土坡上,手指捻着烟丝往烟锅里填,指尖沾着的麦糠在月光下泛着细白的光。
“吧嗒”一声,火石擦出的火星在月色里闪了下,刘双喜踩着土坡的碎石子上来了。他揣着个粗布包,布角磨得发毛,却洗得干干净净,手里还拎着个陶壶,壶口飘着淡淡的酒香。“老冯,借个火。”他挨着冯伟蹲下,烟杆是旧的,杆上刻着个歪歪扭扭的“田”字,是保田小时候刻的,如今摸得光滑发亮。刘双喜把陶壶往冯伟面前递了递:“昨儿酿的枣酒,你尝尝,陈静丫头在后山摘的野枣,甜得很。”
冯伟接过来抿了口,酒气不冲,倒带着股枣子的清香,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得胸口发酥。“陈静丫头手巧,这酒比镇上的还地道。”他说着,往隔壁窑洞瞥了眼——贺峻霖正蹲在院里劈柴,斧头起落间,木屑在月光里飞,每一下都劈得整齐,像是怕动静大了惊着什么。刘花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扇子,轻轻的扇着,时不时抬头跟贺峻霖说句话,声音软乎乎的,风一吹,就飘到了土坡上。
“这俩孩子,可恩爱着呢。”刘双喜点上烟,烟圈在月光里散得慢,“花丫头怀相好,赵春燕说月底才到日子,今个过节,倒精神得很。”他说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烟杆上的“田”字,喉结动了动,却没再往下说。冯伟知道他想保田了,去年中秋,保田还在院里跟小宝追着玩,今年院里只剩贺峻霖劈柴的声响,可这话不能提,一提,就破了这月色里的暖。
冯伟往刘双喜手里塞了块月饼,是老婆子上午蒸的,豆沙馅,油乎乎的糖皮在月光下泛着光:“吃点甜的,今个过节。”刘双喜接过来咬了口,豆沙的甜裹着麦香,在嘴里散开,他眯起眼睛,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慢慢翘了起来:“我年轻时候,老婆子也总给我蒸这样的月饼,说中秋吃甜的,日子才能甜。”
院里的劈柴声停了,贺峻霖端着个粗瓷碗走过去,碗里是冒着热气的小米粥,上面还卧着个荷包蛋。他蹲在刘花面前,用勺子搅了搅,试了试温度,才递到她手里:“慢点喝,刚熬好的,别烫着。”刘花笑着接过来,喝了两口,又舀了一勺喂到贺峻霖嘴边,贺峻霖张嘴接住,眼睛亮得跟月色似的,连眉梢都带着笑。
“你看这俩,可粘糊着呢。”刘双喜笑出声,拍了拍冯伟的膝盖,“我那时候,在地里干活晚了,老婆子也总给我留热粥,说我力气大,得补补。”他说着,往村里望了望,各家的窑洞里都亮着灯,炊烟在月光里飘着,有白面馍的香,有炖南瓜的甜,还有王小英家炖腊肉的油香——去年这时候,窑洞里冷清清的,连灶火都不敢多烧,今年不一样了,灯亮着,烟飘着,连狗叫声都比去年脆实。
“哎,你听,是不是有笛声?”刘双喜突然竖起耳朵,冯伟也听见了,从村东头飘过来的,是张老五的儿子在吹柳笛,调子简单,却清清爽爽的,在月光里飘得远。张老五去年瘟疫时爷救了不少人,如今村里谁家有个头疼脑热,除了刘花陈静就去找他,他儿子也跟着学了点草药知识,天天跟在他后面,像个小尾巴。
就在这时,院里突然传来“哎呀”一声,脆生生的,却带着哭腔。冯伟跟刘双喜同时站起来,土坡上的碎石子滚下去,发出“哗啦啦”的响。他们往院里看,只见刘花捂着肚子,身子往旁边歪了歪,手里的粥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小米粥洒在地上,冒着白气。
贺峻霖的斧头“当啷”一声掉在柴堆上,他冲过去扶住刘花,手都在抖:“花花!你咋了?是不是肚子疼?”刘花咬着牙,额头上很快冒出了汗,脸色白得跟纸似的,抓着贺峻霖的衣襟,声音发颤:“峻霖……我疼……好像……好像要生了……”
贺峻霖的脸一下子就白了,嘴唇哆嗦着,想把刘花抱起来,却忘了怎么用力,只是攥着她的手:“花丫头,你别慌!我这就叫人!我这就叫陈静!”他说着,就要往外跑,刘花却拽着他的衣角,不让他走。
刘双喜冲下坡时,腿都在抖。他扶住刘花,摸了摸她的肚子,又摸了摸她的额头,声音发紧:“峻霖,别慌!快把你娘留下的那床软褥铺到炕上!老冯,你快去叫陈静跟王小英!要快!”
冯伟转身就往村东头跑,边跑边喊:“陈大夫!王小英!贺峻霖家出事了!刘花生了!”黑松沟的夜本来静悄悄的,这一喊,各家的灯都亮得更快了。王小英正在给自家男人缝棉袄,听见喊声,手里的针线一扔,抓起炕上的布包就往外跑,布包里是她早就准备好的剪刀、纱布,还有给产妇垫的软布:“他爹!快把咱家的红糖跟鸡蛋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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