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毛大雪下了整整三天,把黑松沟裹得严严实实。山坳里的松树弯着腰,枝桠上积的雪能压断手腕粗的枝干,风裹着雪粒子打在窗纸上,“簌簌”声没完没了,像是有人在窗外轻轻叩门。屋檐下悬着的冰棱子足有半尺长,晶莹剔透地垂着,阳光偶尔从云缝里漏出来,照得冰棱子泛着冷光,却暖不透这腊月的寒气。
贺峻霖的屋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土炕烧得正热,炕席上铺着刘花陪嫁时带的花布褥子,中间摆着个旧木摇篮,念安裹在粉白相间的襁褓里,小脸睡得红扑扑的,睫毛又长又密,像两把小扇子,偶尔轻轻颤一下,不知是梦到了什么。炕边的矮凳上,刘花坐着,手里捏着半块没缝完的尿布,蓝布上已经绣了半朵小梅花,针脚却歪歪扭扭——她的目光根本没在布上,总不由自主飘向摇篮里的孩子,嘴角噙着笑,连针戳到手背都没察觉,只轻轻“嘶”了一声,又低头继续缝。
“说了让你歇着,你怎么又摆弄这些?”贺峻霖拄着那根梨木拐,从外屋慢慢挪进来。木拐是吴新辉上个月给他做的,打磨得光溜溜的,握在手里温温的。他右腿裤管空荡荡的,走路时得把重心全放在左腿上,每走一步,木拐都要在地上“笃”一声,像是在提醒屋里的人,他这条腿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刘花抬头,眼里带着点讨好的笑:“没事,就缝个尿布,又不累。给孩子多备着点好。”她说着就要起身,想给贺峻霖倒碗热水,却被贺峻霖伸手拦住了。
“坐着别动。”贺峻霖的声音有点沉,眉头皱着,可手上的力道却很轻,“刚生完孩子没多久,老坐着站着的,落下病根怎么办?我自己来就行。”他拄着拐,慢慢挪到桌边,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倒了碗温热的米酒——这是刘双喜昨天送来的,说是用自家种的糯米酿的,暖身子。他把碗递到刘花面前,语气软了些:“喝点吧,暖暖身子。别总想着孩子,也顾着点自己。”
刘花接过碗,抿了一口,甜丝丝的酒气顺着喉咙滑下去,果然觉得身子暖了些。她看着贺峻霖,心里有点发酸。自从两当那一仗回来,贺峻霖就变了好多。以前他多精神啊,骑在马上能跑遍整个黑松沟,扛着枪打仗时眼睛都不眨一下,可现在,他连走路都要拄着拐,夜里还总做噩梦,有时会突然坐起来,浑身是汗,嘴里喊着“兄弟们,冲啊”。她知道他心里苦,却不知道该怎么劝,只能尽量多做点事,让他少操点心。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一阵热闹的脚步声,伴随着狗娃清脆的喊声:“峻霖!花花!我们来看念安啦!”紧接着,门帘被掀开,一股寒气裹着雪粒涌进来,吴新辉、刘双喜和冯伟走了进来,每个人身上都落着雪,狗娃跟在后面,手里拿着个拨浪鼓,蹦蹦跳跳的。
“哟,念安还睡着呢?”吴新辉搓了搓手,把手里拎着的一块腊肉放在桌上,腊肉还冒着热气,是刚从自家灶上取下来的,“我家那口子说,今天过年,给你们送块肉来,炖着吃,补补身子。”
刘双喜也把肩上扛着的一坛米酒放在桌上,笑着说:“这是我新酿的,比上次那个还好喝,今天咱们几个好好喝点,热闹热闹。”
冯伟则掏出怀里揣着的一把花生和瓜子,撒在桌上,拍了拍手:“没什么好东西,就这点零嘴,大家凑活着吃。”
狗娃早就跑到了摇篮边,蹲在地上,手里拿着拨浪鼓,轻轻晃了晃,“咚咚”的声音很轻,生怕吵醒念安。可没想到,念安像是听到了声音,小眼睛慢慢睁开了,黑葡萄似的眼睛转了转,看到狗娃,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小手还伸着,想去抓拨浪鼓。
“醒啦醒啦!”狗娃高兴地叫起来,晃拨浪鼓的速度快了些,“念安,你看,拨浪鼓!”
念安笑得更欢了,小嘴巴张着,发出“哇哦哇哦”的声音,像是在跟狗娃说话。屋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吴新辉他们围在摇篮边,看着念安,一个个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这娃长得真乖,跟刘花一样,眼睛真大。”吴新辉笑着说,伸手想碰碰念安的小手,又怕把孩子冻着,赶紧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
“可不是吗,”刘双喜也笑着说,“黑松沟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俊的娃,以后肯定是个有出息的。”
贺峻霖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嘴角也微微向上扯了扯,可眼神里却藏着点不易察觉的落寞。他看着吴新辉他们,想起以前,他们一起在战场上打仗,一起在山里打猎,一起在雪地里喝酒,那时多痛快啊。可现在,吴新辉还能扛着枪巡逻,刘双喜还能骑着马去镇上送信,冯伟还能带着村里的年轻人操练,只有他,只能守在家里,看着孩子,看着别人忙这忙那,像个废人一样。
刘花看出了贺峻霖的心思,走过去,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小声说:“别瞎想,快坐下喝酒吧。”
贺峻霖回过神,点了点头,拄着拐慢慢走到桌边坐下。刘花给他倒了碗米酒,又夹了颗花生放在他手里。桌上的气氛越来越热闹,吴新辉说起今年的收成,脸上满是喜悦:“今年虽然天旱,可咱们挖的水渠派上了用场,玉米收了三亩多,土豆也够吃一冬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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