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的人来了。
这五个字像一阵穿堂冷风,瞬间吹散了陷阵营操场上刚刚升腾起来的热气。
那辆马车停在营地门口,黑漆车身,青布车帘,样式并不算如何奢华,但车辕上悬挂的那块小小的、刻着“兵部”二字的乌木腰牌,却比千斤巨石还要沉重,压得整个营地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刚刚还沉浸在被赐名和被认可的狂喜中的士兵们,此刻都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器,挺直了腰杆,沉默地注视着那辆马车,眼神里混杂着警惕、厌恶,还有一丝源自骨子里的畏惧。他们不怕死,不怕跟人拼命,但他们怕官,尤其是京城里来的大官。
林渊站在队伍的最前方,神色未变,只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身后的周通和狗剩。两人会意,不动声色地走入队列,用眼神和低喝,安抚着士兵们有些骚动的情绪。
车帘掀开,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了下来。
走在前面的是个年近五旬的官员,身形微胖,穿着一身七品官的补服,脸上挂着一团和气的笑容,但那双眯起的眼睛里,却透着一股精明和审视。后面跟着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年轻人,面皮白净,下巴微抬,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目光扫过这片简陋的营地和衣着杂乱的士兵,嘴角撇出一抹鄙夷。
“哪位是林渊林千户?”年纪大的官员笑呵呵地开口,声音不大,却中气十足。
林渊迈步上前,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锦衣卫林渊,见过二位大人。”
“哎,林千户客气了。”胖官员连忙回礼,笑容可掬,“下官兵部职方清吏司郎中刘承,这位是主事张若愚。我二人奉尚书大人之命,前来核验军功,并慰问剿匪有功的将士们。林千户少年英雄,一战惊天下,我等佩服,佩服啊!”
他嘴上说着佩服,眼睛却在林渊身上滴溜溜地转,像是在估量一件货物的成色。
旁边的张若愚则哼了一声,拿马鞭指了指周围,语气尖刻:“刘大人,这就是您说的英雄之师?我看,不过是一群叫花子换了身衣服。这营地也是,脏乱不堪,军容何在?纪律何在?”
这话一出,陷阵营的士兵们脸上齐齐变色,许多人眼中都冒出了火光,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毕露。狗剩的腮帮子咬得死紧,若不是周通用力按着他的肩膀,他恐怕已经冲上去了。
林渊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没听见张若愚的讥讽。他侧过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语气依旧平淡:“二位大人一路辛苦,营中简陋,还请入帐奉茶。”
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让张若愚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脸色更加难看。
刘承打了个哈哈,圆场道:“张主事心忧军纪,也是好意。林千户,咱们还是先办公事吧。按照规矩,我等需要核验缴获、清点战功、并……视察一下贵部将士。”
“理应如此。”林渊点头。
接下来的场面,便显得有些诡异。
林渊领着两位兵部官员,在营地里不紧不慢地走着。张若愚像个挑剔的管家婆,一会儿说士兵队列不整,一会儿又嫌缴获的兵器破烂生锈,言语间满是轻蔑。
陷阵营的士兵们就那么站着,像一根根钉在地上的木桩,任由他指指点点,一声不吭。但那一道道沉默而又冰冷的目光,汇聚在一起,像无形的刀子,刮得张若愚后背有些发毛。他骂得越凶,这些人的眼神就越冷,那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煞气,即便是他这样的京官,也能清晰地感觉到。
刘承则始终笑眯眯的,他不像张若愚那般肤浅,他的问题,都藏在闲聊里。
“林千户,听说您麾下这些勇士,大多是招募的流民?”他指着一个脸上带疤的士兵问道。
“回刘大人,正是。”林渊答道,“都是活不下去的北方灾民,给口饭吃,他们就敢为您卖命。”
“哦……”刘承拖长了声音,“那可真是不容易。流民散漫惯了,林千户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他们训练成一支敢战之师,想必是用了什么独门的练兵之法吧?”
“谈不上什么练兵之法。”林渊笑了笑,神情坦然,“无非是军纪严明,赏罚分明。最重要的是,让他们吃饱饭,让他们知道,为何而战,为谁而战。”
刘承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又看向士兵们手中的兵器:“这些兵刃,看着制式还算统一,不像是从匪寨里缴获的。林千户真是神通广大,连军械都能弄来。”
小六子在一旁听得心头一紧,这些兵器都是用方德兴的钱财私下购置的,若是深究,就是个不小的麻烦。
林渊却面不改色:“刘大人说笑了。不过是些寻常铁匠铺子打的佩刀长弓,花了我不少私房钱。总不能让弟兄们拿着木棍去跟悍匪拼命吧?至于制式统一……可能是我这个人有点小小的怪癖,喜欢整齐一点。”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既解释了来由,又半开玩笑地将话题带过,让刘承也挑不出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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