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百草此番受创极重,不仅断了一条左臂,更兼伤及五脏六腑,内伤沉重。若非他素来精通医理,伤后立刻运用重药强行续命,只怕早已命丧当场。纵使如此,他的一身武功也去了十之八九,即便静养调息,少说也要数年时光方能彻底恢复。好在他的毕生所学早已尽数传于景佑之,而景佑之此刻已随岳飞、高莲夫妇远赴陇西,接掌嵬字营。霍百草为人洒脱豁达,见神功已有传人,年轻时误传于匪类的武义如今也被亲手收回,此刻心境反倒轻松许多,对那失去的武力倒并不觉得有多少遗憾。
然而,当听到萧胜下令让老天眼与蒋慎行护送自己返回药王府休养时,他却骤然勃然大怒,破口大骂,怒气冲冲质问萧胜是否因他武功已失,便视他为累赘。霍百草拍案大声嚷道,自己医术通玄,纵然少了刀剑相助,单凭针石汤药也能助大宋一臂之力,剿灭亲王府更是义不容辞。
萧胜只是静静听着,并未辩解,待霍百草怒气稍霁,方才长叹一声,语重心长道:“霍兄,实非我轻视于你,实在是另有一番打算。一则,老天眼毕竟年事已高,身子每况愈下,若有你在身边照拂,兴许还能延得几载寿命;再则,蒋慎行是墨老再传弟子,江湖之中,唯有你与墨老交情最深,若能由你亲自教导调理,或许将来还能再现当年璇玑叟的辉煌。”
霍百草心中雪亮,岂不知这些不过是萧胜的托词,真正的用意还是想让自己安心静养,不再卷入这场血雨腥风。老一辈的英雄豪杰,死的死,伤的伤,每少一人,江湖便失去一份脊梁。若此刻分开,不过是生离,日后尚可再见;若真战死沙场,那才是永诀,亲者痛,仇者快。想到这里,他心头一阵酸楚,终究不再争辩,默然点头应允。一夜过去,翌日清晨,天色微明之时,霍百草便由老天眼、蒋慎行一同护送,踏上返归西域龟兹药王府的道路。临行前,他只是长叹一声,眼神深沉,心中暗自期许:但愿他日江湖再聚,尚能一笑言欢。
自从三人远去之后,天下楼中尚能主持大局的老一辈英雄,便只余下萧胜与花映秋两人而已。回首这半年多来风云激荡的时光,众人心底皆生恍惚之感,仿佛一切如在梦中。昔日里热热闹闹、推杯换盏的群英会聚,如今有的已然长眠地下,有的远赴天涯,在外地坚守;京畿之内,反倒愈发冷清。只怕亲王府一日不除,江湖间众人便再难有机会,能够无忧无虑地对坐饮酒,把臂谈心,闲话桑麻。
然而亲王府也并非完好无损。这些年来,整个王府依托金、木、水、火、土五行五堂,讲求阴阳和合之术,借用五行相生之理,在江湖中搅动风雨,挑动是非,几乎把天下搅得鸡犬不宁。可如今,戊己土堂、甲乙木堂与丙丁火堂皆已被尽数瓦解摧毁,五堂之中已折其三,只余下二。庚辛金堂向来以真刀真枪的正面搏杀见长,堂主与府兵纵然个个身经百战,勇悍无比,却并不擅使阴谋诡计,倒还算在明处。唯独那壬葵水堂,素为亲王府中最为神秘诡谲的一个堂口,擅长易容潜踪,暗杀行刺,刺探情报,窃取机密。至今为止,江湖中人除了知道高陵山的义子乃水堂的一位香主之外,其余一切尽皆笼罩在迷雾之中,可谓讳莫如深,令人心惊。
三个月的时光转瞬即逝,汴京已至深秋,天地萧索,寒意渐盛。郊外野草早已枯黄,落叶随风扑簌簌而下,积满城郭道路。昔日繁华喧闹的都城,如今却透出几分死气,仿佛一夜之间衰败了许多。街头巷尾,挑担的百姓神情木然,破衣褴褛,脸上带着风霜与饥饿的痕迹,昔日喧嚣鼎沸的酒楼茶肆也冷清了大半。
这三个月以来,京城气氛骤然剧变。禁军边防不知何故频频出现缺口,巡防松弛,守卒心浮气躁。朝廷虽未有公开诏令,但消息在江湖与民间早已传得沸沸扬扬:金国大军正在黄河沿岸集结,昼夜操练,声势浩大。金人与北宋虽名义上仍是同盟,可那滔天的杀气与声势分明已昭示,他们的矛头直指汴梁。纵然未曾渡河,但这股压迫之感却如巨石压胸,使得城中百姓日夜惶惶。
于是富户争相逃亡,车马昼夜奔驰,仓惶南下,带走大批财物粮食,街巷之中只余荒废宅院。市井之间,留下的多是贫弱黎民,眼见家中粮米断绝,无衣御寒,饥肠辘辘,只得忍痛卖儿鬻女,换取半袋陈米残谷,以求苟延残喘。往日里喧天锣鼓、商贾云集的汴京,如今竟处处可见路边乞丐成群,饿殍横卧。
王城之中亦是风声鹤唳,满朝文武人人自危。徽宗皇帝在这节骨眼上仓促禅位,将皇位传予太子赵桓。新帝钦宗虽得大宝在握,心中却喜忧参半。喜的是终于摆脱父皇的阴影,手握实权,然而忧患更重:内有权臣结党营私,朝纲日渐腐朽;外有金军压境,兵临城下;而国库空虚,军中乏粮,连士卒衣甲都不整齐,何谈精锐劲旅?钦宗生性优柔寡断,缺乏手腕与魄力,犹如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虽高坐御座,却无法真正掌控局势。他所能做的,不过是起用抗金名臣,太常少卿李纲主持城防大计,其余几无建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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