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维翰离京那日,汴梁城飘起了细碎的雪花。没有隆重的送行仪式,只有寥寥几位故交门生,在冰冷的官道旁默默揖别。
他乘坐的马车消失在茫茫雪幕中,带走了一位权相的风云,也带走了朝中一股对抗骄藩的强硬力量。
他留下的同平章事虚衔和彰德军节度使的实职,更像是一杯掺杂着安慰与警告的苦酒。
紧随其后,三司内部的变动也悄然发生。
盐铁判官王朴,作为桑维翰在三司的重要臂膀,很快便被一纸调令,打发去了相州下属的一个县担任县令。
空出来的盐铁判官一职,则由刚刚从工部侍郎改任户部侍郎的和凝兼任。
和凝此人,文采斐然,以词名世,曾任翰林学士、工部侍郎,素有“曲子相公”之称。他为人圆滑,与各方势力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既非杨光远、刘处让的嫡系,也并非桑维翰、李崧的坚定同党。
石敬瑭选择他兼任盐铁判官,意图十分明显:在桑维翰去职后,平衡三司内部势力,避免某一方独大,尤其是要防止太平公主因失去桑维翰支持而权力失控,同时也是向杨光远一方示好,表明朝廷不再由“强硬派”把持。
这一连串的人事变动,如同无声的惊雷,在汴梁官场引起了阵阵涟漪。嗅觉敏锐的官员们都意识到,朝堂的天平,正在进一步向杨光远和刘处让倾斜。
尽管杨光远人在洛阳,但其影响力,却通过这次精准的政治清洗,再次笼罩了汴梁。
我坐在三司衙门的值房里,看着属官送来的关于和凝兼任盐铁判官的公文,心中一片冷然。王朴被调走,我失去了一位熟悉盐铁事务、至少明面上属于桑维翰阵营的得力下属。
而和凝……此人长于文章词藻,于钱谷经济并非专长,且其圆滑的性子,注定他不会轻易倒向任何一方,但也绝不会为了我去得罪杨光远和刘处让。
石敬瑭此举,既是制衡,也是对我的一种告诫和保护?或许他觉得,让我在三司的处境艰难些,反而能让我远离漩涡中心?
我揉了揉因连日熬夜核对账目而胀痛的额角,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不仅要应对日益繁重的三司公务,还要小心平衡内部新来的“搭档”,更要时刻提防着来自洛阳和枢密院的明枪暗箭。
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发髻也有些松散,几缕碎发垂落颊边,官袍也因久坐而显得有些褶皱。确实……有些狼狈。
就在这时,宫中内侍前来传旨,陛下召见。
我整理了一下衣冠,随内侍入宫。在御书房见到父皇时,他正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
转过身,目光落在我身上,仔细端详了片刻,眉头微微蹙起,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那里面有关切,有审视,似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月儿来了。”他声音比往日温和些,“近前来,让朕看看。”
我依言上前。
石敬瑭轻轻叹了口气,指了指我的脸颊:“瞧你,脸色这般差,眼底都是乌青。发髻也乱了。这身官袍穿着,也看不出个女儿家的样子。”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慈父的感慨,“月儿,你受苦了。若是你不曾担任这三司使的劳什子官职,如今也该在温暖的闺阁之中,赏雪烹茶,莳花弄草,或是做些女红刺绣,何等清闲快乐。何至于像如今这般,日夜操劳,与那些枯燥的数字、繁杂的公务为伍,还要卷入这朝堂的是非争斗之中……是朕,让你受累了。”
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温情和愧疚的话语弄得有些措手不及,心中警铃微作。石敬瑭今日为何说这些?是真心疼我?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试探?亦或是……觉得我最近风头太盛,想借此让我收敛?
我立刻垂下眼睑,恭敬地回答道:“父皇言重了。儿臣身为皇家女儿,为国分忧,乃是本分。能为父皇打理三司,厘清账目,保障国用,儿臣虽劳碌,却心中充实,并无半分委屈。比起边关将士浴血沙场,儿臣这点辛苦,实在算不得什么。”
石敬瑭看着我,目光深沉,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你能如此想,朕心甚慰。不过,身子终究是自己的。朕看你确是清减了不少。这样吧,这三司公务虽重,也不急在这一时。朕准你休沐几日,好生歇息调养一番。宫中你母后近日也常念叨你,你去多陪陪她,也看看你弟弟重睿。”
休沐?在这个敏感的时刻?我心中疑惑更甚,但父皇的语气虽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我若再推辞,反而显得可疑。于是,我压下心头疑虑,躬身应道:“儿臣……谢父皇体恤。谨遵父皇旨意。”
于是,石素月暂时卸下了三司使的重担,开始了短暂的休沐期。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宫中,陪伴着母亲李氏。
李氏见到女儿,自然是欢喜不已,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将各种滋补的汤水点心往她面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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