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御书房门扉在身后无声合拢，将那份肃杀凝重的空气隔绝在内。苏妩站在灯火通明的宫道上，夜风带着深秋的凉意，卷起她月白色的裙裾，也吹拂着她微微发烫的脸颊。方才殿内那令人窒息的军情急报、顾衡瞬间转换的帝王威仪、以及他最后握住她手时传递的温暖与沉重……种种情绪交织翻涌，让她心潮难平。
她没有立刻离开，只是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目光复杂地回望着那扇紧闭的、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与此刻最沉重压力的门。门内，她的夫君正独自面对惊涛骇浪；门外，她是他允许窥见风暴一角的人。
深吸一口气，苏妩挺直了背脊，将所有的担忧和依赖都压回心底最深处。她不能成为他的负担，一丝一毫都不能。她必须像他期望的那样，安安静静，不添一丝麻烦。
“回宫。”她声音平静地对随侍的宫女吩咐道，脸上已恢复了惯有的娴静从容。
回到寝殿，宫女们早已备好了温热的香汤。苏妩屏退了欲上前伺候的众人，只留下两个最贴心的心腹。她褪下沾染了御书房墨香与夜露微寒的宫装，将自己浸入温暖的水中。氤氲的水汽蒸腾而上，模糊了视线，却无法驱散心头那份沉甸甸的牵挂。
她闭上眼，顾衡冷峻的侧脸、紧锁的眉头、指节泛白的手……还有他最后那句低沉的“有朕在，必不叫山河破碎，黎民受难”……反复在脑海中闪现。那不仅仅是帝王对江山的承诺，更是他对她、对这份来之不易安宁的守护。这份认知，让她心疼之余，更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她不能只是被动地等待和担忧。
苏妩猛地睁开眼，水珠顺着她光洁的额角滑落。她想到了什么，迅速从水中起身。宫女连忙上前为她擦拭身体，换上柔软的寝衣。
“去小书房。”苏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她的寝殿旁设有一间雅致的小书房，虽不及御书房恢弘，却也藏书丰富，笔墨齐全，是她平日消遣或偶尔帮顾衡整理些无关紧要诗稿的地方。此刻，这里成了她唯一能想到的、或许能帮上一点忙的地方。
屏退了所有宫人，苏妩独自坐在书案后。烛火跳跃，映着她沉静而专注的脸庞。她铺开一张素白宣纸，拿起紫毫笔，蘸饱了墨汁，却迟迟没有落下。
她在回忆。回忆方才在御书房，顾衡与兵部尚书、镇国公对话的每一个细节。那些地名、人名、军情要点……如同烙印般刻在她脑海中。她虽不懂军国大事的深层谋略，但她心思细腻，记忆力极佳，尤其对顾衡说过的话、处理过的事，更是格外上心。
她提笔，在纸页最上方，端端正正写下三个字：雁回关。
接着，她开始梳理：
* 时间：三日前深夜。
* 敌情：不明精锐骑兵（疑为狄戎“血狼卫”），装备精良，战法协同严密。
* 损失：守关副将赵勇殉国，伤亡惨重，粮草辎重焚毁近半。
* 疑点：内外勾结？如何越过斥候防线？目的（试探？掐断粮道？制造恐慌？）。
* 后续部署：擢升王贲，加固关防，肃清内鬼；三镇各调一万精锐驰援；全线战时戒备；粮道增兵护卫；镇国公持虎符亲赴前线督战彻查；兵部协调粮草军械兵员……
她写得很快，字迹娟秀却带着一种少见的凝练。她尽量还原顾衡的措辞和命令，将那些纷繁复杂的军情要点，条理清晰地整理出来。这不仅仅是为了备忘，更是一种梳理，一种试图理解他所面对局面的方式。
写着写着，她的笔尖在“疑点”一处微微停顿。狄戎人为何选择雁回关？仅仅因为它是粮道节点？她秀气的眉头轻轻蹙起。顾衡曾说过，雁回关附近地形复杂，有几条隐秘的、可绕行的小道……这个念头如同火花般一闪而过，她立刻在“疑点”旁空白处，用蝇头小楷飞快标注：“留意附近隐秘小道，或有斥候未覆盖之疏漏。”
这完全是她的直觉，基于顾衡曾随口提及的地形信息。她不确定是否有用，但既然想到了，便记录下来。
整理完毕，看着纸上清晰罗列的要点，苏妩心中那份焦灼似乎稍稍平复了一些。她小心翼翼地将墨迹吹干，将这张纸折好，贴身收藏。这或许微不足道，但至少是她此刻唯一能做的努力。
做完这一切，倦意终于如潮水般涌来。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紧绷让她感到阵阵眩晕。她吹熄了小书房的烛火，回到寝殿。
躺在宽大却显得格外空旷的龙床上，身侧的位置冰冷。锦被上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清冽的龙涎香气息，却再无那温暖坚实的怀抱。苏妩裹紧了被子，将自己蜷缩起来，像一只寻求温暖的小兽。窗外，月色清冷，透过窗棂洒下一地寒霜。远处似乎隐约传来宫中巡夜侍卫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更衬得长夜寂寥。
她闭上眼，脑海中却挥之不去顾衡在烛光下批阅奏折、冷峻下令的身影。他此刻在做什么？是否还在召见大臣？是否滴水未进？那如山般的军务压在他肩头，该是何等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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