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不是落下来的,是砸下来的。狂暴的雨点密集地撞击着林森那辆黑色SUV的车顶,发出沉闷而持续的轰鸣,仿佛要将铁皮凿穿。雨刷器以最高的频率疯狂摆动,也只能在挡风玻璃上开辟出瞬息即逝的清晰区域,随即又被奔腾的雨幕吞噬。车窗外,整座城市都浸泡在一片模糊的水汽里,霓虹灯光晕染成扭曲的色块,像是印象派画家笔下狂乱的梦境。
林森关掉了车载电台里舒缓的古典乐,刹那间,车厢内只剩下暴雨的喧嚣。他喜欢这种纯粹的自然之音,它能掩盖世间的杂音,也能放大内心的思绪。红蓝闪烁的警灯穿透雨帘,在前方路口为他指明了方向。他轻打方向盘,驶入了位于城市边缘、以幽静和昂贵着称的大学城别墅区。
车停在了一栋带有独立庭院的老派洋房前。警戒线已经被拉起,湿透的黄色带子在狂风中剧烈飘荡,发出啪啪的声响。几个穿着警用雨衣的同事像幽灵般在院子里穿梭,手电筒的光柱切割着黑暗,偶尔照亮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的花圃。
林森推开车门,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头。他没有丝毫迟疑,大步穿过庭院,皮鞋踩在积水的青石板上,溅起冰冷的水花。辖区刑警队的队长王闯早已等在门口,这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此刻脸上写满了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林顾问,你来了。”王闯的声音有些沙哑,他侧身让开入口,“情况……有点怪。”
林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他接过助手递来的鞋套和手套,熟练地穿上。他的动作冷静、精准,不带任何多余的情绪。踏入别墅玄关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旧书、昂贵木材和某种若有若无、带着苦味的奇异气息扑面而来,将屋外的潮湿和冰冷隔绝开来。
案发现场是二楼的书房。厚重的橡木门敞开着,里面透出明亮到有些惨白的光线,与别墅其他区域的昏暗形成鲜明对比。林森站在门口,像一台高精度的扫描仪,目光沉稳地扫过整个空间。
书房很大,四壁都是顶天立地的深色实木书架,塞满了密密麻麻的书籍,彰显着主人渊博的学识。房间中央铺着厚实的波斯地毯,图案繁复而华丽。靠窗的位置,一张宽大的红木书桌如同一个舞台,而“主角”就坐在书桌后的高背扶手椅上。
死者陈明远教授,穿着熨帖的深灰色家居服,头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双眼闭合,脸上的表情异常安详,甚至嘴角还似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看起来不像经历了痛苦,反倒像在沉思中沉沉睡去。书桌上很整洁,一个晶莹剔透的威士忌酒杯空空如也,旁边是一个打开盖子的棕色药瓶,白色的药片散落出几颗。一封折叠整齐的信笺,压在药瓶下面。
一切看起来都指向一个结论:自杀。一位年迈的、或许饱受某种困扰的学者,选择有尊严地结束自己的生命。
“初步看是服用过量安眠药。”王闯在一旁低声介绍,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遗书也找到了,笔迹初步比对,像是本人的。没有闯入痕迹,财物也没有丢失。”他顿了顿,补充道,“太干净了,干净得让人心里发毛。”
林森没有接话。他的目光越过那安详的遗体,落在一些细微之处:椅子与书桌的距离恰到好处,遗书摆放的角度一丝不苟,甚至连药瓶瓶盖的开口方向,都朝着一个固定的角度。这种极致的规整,透着一股强烈的、非自然的控制感。他的直觉,那根经过无数案件磨砺的神经,开始微微颤动。这不是悲剧现场的混乱,而是一件……精心布置的作品。
就在这时,一阵清晰而平稳的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打破了书房里凝重的气氛。一个穿着深蓝色制服、外罩白大褂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提着一个标准的银色法医工具箱,身形高挑,步伐利落。
“林顾问,王队。”水淼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清冷,平静,不带任何寒暄的暖意,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玉石,只激起细微的理性涟漪。她的脸上没有任何面对死亡的惊恐或不适,只有一种绝对的专注和专业。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仪器,第一时间就锁定在了书桌后的遗体上。
她向林森和王闯微微颔首,便径直走向陈明远的尸体。她的到来,仿佛给这个空间注入了一种更低的温度,却也带来了一种有序的效率。
水淼戴上薄薄的乳胶手套,动作轻柔而精准地开始了初步尸检。她翻开死者的眼睑观察瞳孔,用手指轻压尸斑检查褪色情况。林森静静地在一旁观察着她,他欣赏这种摒弃了所有无用情绪、直接切入核心的工作方式。
“尸僵在小关节形成,大关节尚未完全僵硬,角膜轻度混浊。”水淼的声音平稳地报出观察结果,像是在陈述一项与己无关的实验数据,“根据环境温度推断,死亡时间大概在昨晚十点到今日凌晨零点之间。”
她的检查继续着,镊子、灯光,工具在她手中运用自如。然而,当她轻轻撬开死者的嘴唇,凑近嗅了嗅,又仔细观察了一下那个空酒杯时,她的动作有了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停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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