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长:1分48秒
她没有点播放。
心跳比平时慢了一拍,又仿佛快了十倍。
指尖悬在触控板上,像当年停在“读取”草稿的按钮前一样——她知道这声音一旦响起,就再也不会只是数据、是缓存、是系统日志里的一个条目。
那是母亲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在黑暗中伸出了手,哪怕那只手颤抖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她终于按下播放。
布料摩擦声先来了,窸窣如秋叶坠地,是棉质衣袖蹭过木椅的声响。
接着是一声深吸气,缓慢、用力,像要把整个肺都填满才敢开口。
然后,周慧敏的声音出来了,干涩、微颤,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我……不是……好母亲。”
音轨戛然而止。
没有后续,没有解释,甚至没有呼吸的余韵。
显然是说完后立刻按下了删除键。
可系统因自动备份功能,固执地保留了这段原始文件——像命运悄悄藏起的一封遗书,等多年后被人拾起。
林野闭上眼。
她没重播,也没哭。
甚至没有起身去倒一杯水来压住胸口那阵熟悉的刺痛。
荆棘纹身今天异常安静,不再蔓延,也不再溃烂,只是沉甸甸地贴在心口,像一块被雨水泡透的旧布,压着某种正在苏醒的东西。
她打开音频编辑软件,将那句“我不是好母亲”拆解成单个音节。
“我”、“不”、“是”、“好”、“母”、“亲”。
每个音节都被剥离出来,重新编排进《在场练习》原有的滴水节奏中。
那节奏本是用来模拟冥想时的心跳频率,如今嵌入这六声破碎的吐纳,竟形成一种奇异的律动——既像忏悔,又像呼吸机上微弱却坚持的脉搏。
她给这段新环境音命名为:《未完的认错》。
只在夜间模式自动播放,仅限练习室内部循环。
不对外发布,不标注作者,也不设暂停选项。
它只是存在,像一盏彻夜不灭的小灯,照着空房间里的椅子、地板和墙上那些尚未被解读的手语投影。
第二天清晨,天空仍灰蒙蒙的,雨意未散。
林野推开练习室的门,风又一次掀动了那本无页码的线装本。
纸页间多了一行新字。
墨迹略深,笔画微微发抖,却一笔一划写得极认真:
“但我……试了。”
落款处,画了一个极小的顶针图案——边缘圆润,针孔清晰,是那种老式缝纫用的银白色顶针,曾常年套在周慧敏右手无名指上,补过她童年无数件磨破的校服。
林野怔住。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发烧那次,昏睡前看见母亲坐在床边缝衣服,灯光下低垂的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嘴里轻轻哼着不成调的儿歌。
那时她以为那是冷漠,现在才懂,那或许是唯一能让她平静下来的方式。
她调出监控回放。
画面里,周慧敏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提着保温饭盒走进练习室。
她在本子前站了很久,才缓缓坐下。
写下那句话后,并未离开,而是坐了整整42分钟。
手指一遍遍摩挲着本子边缘的蓝线织环,像在数年轮,又像在等什么人回来。
临走前,她轻轻合上本子,动作轻柔得如同盖好熟睡孩子的被角。
林野将这一页纸复印三份。
一份原样放回本中,继续留在练习室中央;第二份,她夹进了《荆棘摇篮》最后一章的手稿里——那是她准备封笔的作品终章;第三份,她装进信封,寄给了江予安,附言只有短短一句:
“她开始写作业了,不是考试。”
那天傍晚,林野独自回到练习室。
窗外暮色渐沉,屋内寂静如渊。
她站在屋子中央,望着那张空荡的木桌,忽然转身走向储物柜,拖出一只尘封已久的纸箱。
里面是一摞泛黄的旧作业本,封面写着她的名字,批改痕迹全是红笔,工整而冷峻。
她轻轻取出一本,翻开,放在桌上。
然后,她从抽屉里找出四样东西:一支削好的铅笔,一块边缘磨圆的橡皮,一支红笔,一支蓝笔——全都并排摆好,压住纸角。
桌子中央,还空着一个位置。
像在等一个人,坐下来,重新开始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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