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彻底沉入西山,院子里亮起了昏黄的灯泡,飞蛾绕着光晕扑棱。饭桌上,韭菜盒子的香气被吴妈新炒的土豆丝和酱黄瓜取代。陆卫国吃饭依旧沉默,只偶尔抬眼扫过儿子恢复良好的左臂,目光在疤痕上短暂停留,又落回碗里。沈念薇注意到,陆铮吃饭的速度比从前快了些,动作带着部队里养成的利落,左手拿筷子也稳当得很,看不出半分滞涩。
“爸,”陆铮咽下最后一口饭,放下筷子,“王排长拍的那些照片,洗出来了。想给念薇看看。”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眼神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
陆卫国“嗯”了一声,没抬头,筷子尖点了点桌角放着的那个旧报纸包:“在那儿。看完了收好,别弄丢。” 语气是惯常的严肃,但默许的姿态已然明了。
“哎!” 陆铮应得干脆,拿起报纸包,朝沈念薇使了个眼色。沈念薇心领神会,帮着吴妈快速收拾了碗筷,便跟着陆铮进了他的小屋。
房间还是老样子,陈设简单,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书桌上摊着几本军事理论书,还有一本摊开的《兵器知识》。陆铮把报纸包放在书桌上,小心地解开捆着的麻绳。昏黄的灯光下,一沓照片露了出来,边缘还带着点冲洗药水的味道。
沈念薇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凑近桌边,看着陆铮骨节分明的手指,一张张翻过那些照片。照片大多是黑白的,颗粒感很重,却清晰地记录着边境线上的风物和他们的日常。
有连绵起伏、光秃嶙峋的褐色山峦,在照片里显得格外苍凉磅礴;有架设在半山腰、用石头垒砌的简易哨所,像一只警惕的眼睛;有战士们背着沉重的装备在陡峭山路上跋涉的身影,拉长的影子投在碎石地上;有围坐在篝火旁烤土豆的年轻脸庞,被跳跃的火光映得通红,笑容却格外灿烂,驱散了荒凉的寒意。
陆铮指着其中一张:“看这个,王排长非说像你辫子上的桃花。”
沈念薇接过来。照片的焦点是一块矗立在嶙峋山石间的界碑,青灰色的石碑上,红色的国徽和“中国”二字清晰可见。界碑被擦拭得一尘不染。而背景,是漫天燃烧的晚霞。那霞光浓烈得几乎要烧透薄薄的相纸,金红、橙黄、绛紫层层晕染,泼洒在远山和天空的交界处,像打翻了的巨大调色盘。霞光正好有一缕,斜斜地投射在界碑的顶端,为冰冷的石碑镀上了一层温暖而神圣的金边。
“真美……”沈念薇轻声感叹,指尖拂过界碑冰冷的影像,又仿佛触碰到那霞光的温度,“比桃花炽烈多了。” 她想起自己辫梢那点娇嫩的粉,与这天地壮阔的燃烧相比,确实显得渺小。但陆铮能把这磅礴的落日,和她发间的桃花联系起来,这份心意本身,就让她心口发烫。
陆铮的耳根又有点红,他低咳一声,翻到下一张:“这是我们在界碑旁巡逻完休息时拍的。” 照片上是几个年轻战士,背靠着界碑坐在地上休息,陆铮也在其中,他微微侧着头,望着远方,侧脸的线条在逆光下显得格外硬朗,作训服的领口敞着,带着风尘仆仆的汗渍,左臂随意地搭在屈起的膝盖上,那块浅白色的疤痕在照片里并不显眼,却让沈念薇一眼就找到了。
“累吗?”她忍不住问,目光还停留在照片里他略显疲惫却坚毅的侧脸上。
“习惯了。”陆铮答得简单,手指却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自己左臂的疤痕位置,“看着它在那儿,心里就踏实。再累,也得站直了。” 他指了指界碑。
沈念薇点点头,继续翻看。突然,她的目光被一张照片吸引。这张照片的视角有些奇怪,像是从某个隐蔽处偷拍的。画面里,远远地能看到界碑,而在界碑更远一些的模糊山脊线上,有几个极其微小、几乎难以辨认的黑点。照片的右下角,用铅笔很轻地标注了一个日期和一个问号。
“这是……”沈念薇疑惑地抬头看陆铮。
陆铮的眉头瞬间蹙紧,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迅速抽走了那张照片,语气低沉了几分:“这张不算。王排长瞎拍的。” 他把照片塞进那沓照片的最下面,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沈念薇的心咯噔一下。她想起陆铮信里偶尔透出的只言片语,提到过“对面不太安分”。照片上那些模糊的黑点,还有陆铮瞬间警惕的反应,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重逢的喜悦里。边境的和平,并非理所当然。
屋内的气氛有片刻的凝滞。陆铮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让沈念薇不安,他缓和了神色,重新拿起那张绚烂的界碑落日照片,转移话题:“其实,那天落日下,我还画了张图。”
“画图?”沈念薇的注意力被拉了回来。
陆铮没说话,走到书桌旁,拉开抽屉,从一本厚厚的地图册里抽出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信纸。他走回来,把信纸递给她。
沈念薇展开信纸。上面不是文字,而是一幅用铅笔精心描绘的简图。线条有些粗粝,却异常清晰。中心是那座熟悉的界碑,用更重的笔触勾勒。以界碑为原点,向外延伸出几条蜿蜒的线,代表巡逻的小路。小路旁,他用小字标注着:“鹰嘴岩”、“三号观察点”、“流沙坡”、“野马泉”。在界碑的东北方向,他还画了一棵形态奇特的树,旁边写着:“孤杨,可避风处”。甚至在图的边缘,他还画了一个小小的、简易的指南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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