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石若有所思:“就像死亡的气味?”
“死亡没有气味。”川之平静地说,“或者说,它有千百种气味,但都不属于它本身。就像生命一样。”
岸石拿出相机,关掉闪光灯,对着川之放在桌面的手按了一张。那双曾经轻柔地抚摸过无数亡者的手,修长,苍白,关节分明。
川之没有缩回手,只是抬起眼睛:“未经允许就拍摄,不太礼貌。”
“抱歉,情不自禁。”岸石嘴上道歉,脸上却毫无愧色,“你的手很美,像是为你的工作而生的。”
“所有人都有一双为某件事而生的手,只是大多数人找不到那件事。”川之端起茶杯,蒸汽模糊了她的下颌线条,“你是怎么开始摄影的?”
岸石搅拌着咖啡:“小时候,我祖母去世前给了我一台老式胶片机。她说记忆会骗人,但光线不会。照片不是记忆,而是时间存在过的证据。”
“所以你追逐时间。”
“而你安抚时间。”岸石身体前倾,“你知道吗,在你工作的时候,整个房间的光线都变了,像是被你的动作重新排列过。”
川之终于露出一个真正的微笑,很浅,但真实:“你说话总是这么夸张吗?”
“只有面对值得夸张的事物时。”
她们沉默了一会儿,各自喝着杯中的饮料。奇怪的是,沉默并不尴尬,反而像是一种必要的间隔。
“我该回去了。”川之看了眼手表,“明天早上还有工作。”
岸石掏出钱包付账:“我送你。”
“不必,我住得很近。”
“还是送送吧,天快黑了。”
她们再次走上街道,夜幕正在降临,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果然,只走了五分钟,就到了一栋老式公寓楼下。
“我就住这里。”川之停下脚步,“谢谢你的茶。”
“谢谢你的时间。”岸石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如果有一天,你愿意被我记录,联系我。”
川之接过名片,指尖轻轻擦过岸石的手心,凉得像玉石。
“再见,岸石。”
“再见,川之。”
岸石站在原地,看着川之的身影消失在门廊深处。她举起相机,对着川之刚刚站过的位置拍了一张。空无一人的画面,却仿佛还留着她的痕迹。
回家路上,岸石一直在想那双抚平生死的手。她从未如此渴望拍摄一个人,不只是记录外形,而是捕捉那种近乎神圣的平静。
到家后,她迫不及待地导入照片。在电脑屏幕上,川之工作的样子更加令人震撼。岸石放大一张特写,川之的侧脸在柔光中几乎透明,她的眼神专注而慈悲,像是能看穿生命最后的秘密。
其中一张照片,川之正在闭合一位逝者的眼睛,她的手指轻轻抚过眼睑,那一刻,仿佛真的有什么被永远地定格了。
岸石盯着这张照片看了很久,然后打开了一个新的文件夹,命名为《册》。
三天后,岸石接到川之的短信。
“有一场特殊入殓,家属同意拍摄。如果你还有兴趣,明天早上九点,老地方。”
岸石立刻回复:“我会到。”
这次的逝者是一位年轻女孩,车祸身亡,面部受损严重。女孩的父母提供给川之一张女孩生前的照片,希望她能恢复女儿原来的样子。
岸石安静地站在角落,看着川之工作。这一次,她更加仔细地观察川之的每一个动作——如何用蜡重塑破碎的骨骼,如何用细针缝合撕裂的皮肤,如何一笔一笔画出眉毛的形状。
过程中,川之偶尔会看一眼那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孩笑得灿烂,露出一颗小虎牙。
最震撼的时刻到来时,岸石几乎忘记了按下快门。当川之完成最后一步,女孩的脸不仅恢复了原状,甚至隐约带着一丝安详的微笑,仿佛只是睡着了。那一刻,岸石觉得她看到的不是一具遗体,而是一场奇迹。
休息间隙,她们再次坐在殡仪馆后院的长椅上。这次是川之先开口。
“你觉得残忍吗?”
“什么?”
“这样对待逝去的身体。”
岸石摇头:“我觉得很美。你给了那对父母最后的安慰。”
川之望向远处:“每个人都会消失,但方式不同。我尽量让这个过程更...优雅一些。”
“像一首诗的结尾。”岸石轻声说。
川之转头看她,眼神里有某种柔软的东西:“是的,就像那样。”
从那以后,她们开始了某种默契的合作。岸石拍摄川之的每一次入殓,然后在工作结束后一起去“渡口”喝点东西。她们交谈的内容逐渐从工作延伸到生活,延伸到各自的过去。
岸石了解到川之从小跟做医生的祖父长大,第一次接触死亡是七岁时祖父带她去看一位去世的病人。而川之也知道了岸石曾经有一段认真的感情,最终因对方无法接受她长期在外拍摄而结束。
一个月后,岸石收到美术馆的邮件,询问项目进度。她这才想起自己原本的任务是记录陈老先生的生前足迹,而不是沉浸在与一位入殓师的奇妙邂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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