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木兰柯去了自己的来处——一个破败的小区,墙皮已经掉落,阳台的晾衣架也锈蚀。打着补丁的被子用绳子吊在阳台,随风晃动。
几个看起来脏兮兮的小孩撞到木兰柯的身上,他们的身上还有灰,木兰柯干净的卡其色毛衣也沾上灰尘,他伸手,把地上的孩子扶起来:“没事吧?”
他们嬉笑,也不道歉,只是推开他,跑走了。
郑观棋还没来得及跳脚指责几个没礼貌的熊孩子,不远处就传来巨大的争执声:
几个老人为了一只普通头盔的归属权大打出手,用拐杖指指点点。
而头盔的真正主人站在一边插不上话。
“谁看见就是谁的,我先看见的!”一个彪悍老太狠狠地敲了几下拐杖。
“死老太,我先摸到的……”
老年人开始斗舞般地掐架,头盔的主人还得命苦地劝架。
“你要告诉我,你是为了他们拯救世界?”郑观棋挠头,真心实意地发问,“你要不还是先去看看脑子吧。”
“噗嗤——”木兰柯反而在笑,他牵住少年的手,“人有很多面,你要爱这个世界,就不能只爱它美的那面。只有意识到这点,你才不会痛苦,才不会在清醒后恨上这个世界。”
场景变换,他们站在病床边,看见刚刚还凶悍的老太站在病床边,握着床上瘦骨嶙峋的人的手,面相和蔼得可怕,生怕吓着床上的人:“幺儿,幺儿,咱们再坚持坚持好不好,姥姥有钱,有钱的,你看……”她掏出一把零钱,零零碎碎见不到整,有的还缺边少角。
这已经是变卖了所有家产,她捡瓶子得来的所有。
可是这一切都换不来命运的垂青,病床上的人还插着呼吸机,她微弱的呼吸声回荡在病房,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连父母都不要的“赔钱货”,居然是某个人的珍宝。
她很想说:别救我了,你好瘦啊,是不是最近又苛待自己了。对不起啊,明明是想读完书养你的,现在却只能躺在病床上。明明就差一点点,我都已经拿到心仪的offer了,就差一点点就能带你过上好日子了。
郑观棋沉默,手指触碰到她冰冷的手,他握住了一块冰:“故事的最后呢?”
“故事的最后,没有人得到拯救,女孩还是因为病离开了,抠搜了一辈子的老太捐了所有的钱——给这些绝症的家庭,零零碎碎。最后在一瓶小小的药水中陪着她一起变成了星星。”木兰柯捂住他的眼睛,场景再次变换。
郑观棋闷闷不乐:“那你可真是个悲观主义者,编都不带编一下的。”
“世界的真实面貌就是这样,无需粉饰,可恨的偶尔会很可悲。”他的声音平和,娓娓道来,“我们爱这个残缺的世界,不完美的世界。”
几个穿戴整齐的孩子从他们身边经过,其中就有今天过来买花的小孩:“木叔叔,今天我们也去看望医院生病的小朋友吗?”
他们一起踏入医院,听见护士和他们打招呼:“兰柯又来帮忙啊,今天带的花也很漂亮,孩子们会喜欢的,他们天天问大哥哥什么时候来呢……”
孩子们不知道什么是绝症,什么是死亡,只听说人离开就会变成星星。他们的童言童语甚至带着一丝残忍,认真地讨论自己在天空是哪一颗。
两人沉默地听,直到一个躺在病床上的孩子招手,木兰柯靠近,小孩忽然笑着说:“我决定了,要变成最大的星星,以后保护大哥哥你,还有爸爸妈妈和弟弟,你们遇到危险就朝着最大的星星喊‘快帮帮我啦’,我一定会听见的!”
“嗯。”木兰柯拿出篮子里编好的小花环,戴在他的头上,“我希望你永远不用保护我们。”
“其实我知道的啦——关于我的病,”他轻轻地说,不想被任何人听见,“我很快就要走啦,妈妈昨天晚上哭的时候我其实没睡着,我听见了。我变成星星的话可以保护大家,我活着,妈妈爸爸还有弟弟都会痛苦。”
“不能这么想,你是世界赐予他们的宝物。”木兰柯揉揉他的脑袋,许多孩子一起围在他的病床边,讲述风雨,讲述课业,讲述他从没体会过的一切,他微笑着倾听。
声音越来越淡,郑观棋撇头,果然是木兰柯又在切场景,他迫切地向他叙述,似乎在和时间赛跑。
木兰柯要把这一生所有的感悟揉碎喂给他,就算他现在无法理解,木兰柯也依旧相信播下的种子会发芽,就像四处飘散的蒲公英。
他拉住了木兰柯的手,他们一路奔跑,见过许许多多的人,短短一天,木兰柯跑来跑去,去见过世界上形形色色的人。
他似乎在重新认识世界,在用沉默和奔波向这个不完美的世界打招呼。
第二天结束,木兰柯告诉自己,世界并不完美,你做好准备了吗?
第三天,他们去了所有生命的归宿。木兰柯指着其中一个矮矮的墓碑:“这是我的姥姥,是她带我认识了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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