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皓先写的字条拿给程彦看。
他看完，笑得合不拢嘴：“我早就说过你家这小子是个人才，等着他明年高中举人，请我喝酒吧。”
“这话还为时过早，他虽会些诗词，可八股文却是弱项，还不及你的十分之一。对了，你现在做了翰林掌院，后年会试大考，来京的举人之中，你可留心一些，笼络一批好的门生留在身边，凡事也好有个帮手。”我对他建议道。
“我心中一直有一人，乃是最佳人选。”
“哦？是谁？”
“唐伯虎。”
“有段时间没有他的消息了，怎么？他与你联系了？”
“梁储之前向我极力推荐他，说他乃天下奇才，让我务必留下他。沈周之前写信对我说，他父母新逝，估计要守孝，后年不会来考了。不急，我等着他来。”
程彦对唐寅的喜爱不言而喻，若真的与他做个门生，必是如虎添翼，锦上添花。
突然有人来报，吏科给事中林廷玉求见。
程彦让他进来，他一看我也在，有点诧异，清了清嗓子，给我们行礼道：
“林廷玉拜见李大人、程大人。”
“粹夫今日不请自来，有何见教？”程彦问道。
“有人向廷玉举报，本来说好月初送往东宫的《大戴礼记》以及《通鉴节要》五十卷均未按时呈递。
詹事府的人来翰林院催了多次，几位博士有说不知的，有说院务繁忙还未来得及注解勘校的，还有说已呈报掌院审定还未得回复的，甚至还有几位被催烦了，甩了脸直接将人轰走的。
太子出阁讲学关乎朝本，原就是大事。翰林院的博士们不知轻重，竟如此敷衍行事、妄言懈怠，还望掌院大人详查。”
“讲读之事确是交予下面几位博士重新编纂、加注和校勘，他们慎重起见多修了几处，已提上来。
我前段日子因稽查督学耽搁了审定，如今已经校完呈给詹事府。我处向来遵章办事，绝无敷衍。”程彦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既确是拖延了，则早该向詹事府通禀，几位博士仗着新科上任便出言不逊，态度蛮横，毫不把东宫放在眼中。还请掌院勿徇私偏袒，强加训导，以清院风。”
“本院原就任务繁重，每年修书撰史、稽查官学、选拔考官，从小教习到学士，哪个不是忙得日不暇给、焚膏继晷？
既无违制，亦无贻误，怎就让你们这些闲人抓着闲话不放了？
你若真的无事可做，我这正续编《诸司执掌》，还缺编修，你要不要拿了去修撰修撰！等回头书成，我也向皇帝为你请个功劳！”
程彦一听这话，顿时恼了，言辞犀利地怒道。
林廷玉本就是听了些谣言过来找茬的，没想到惹怒了程彦，还被挖苦一番，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
我见此情景，在一旁打圆场：“程掌院恪尽职守，无论是陛下还是太子，皆受教多年，十分敬重，岂容你妄加置喙？
不过念你身为言官，既然有疑，前来问询亦是使命所在，如今事情已明，你回去吧，切勿乱言生事，给内阁招烦。”
林廷玉看我在场，再吵下去自己必无胜算，虽然心中不服，也只能借着我给的台阶就下去了：“既无渎职，下官亦无话可说。二位大人万福，粹夫告退。”
我看着林廷玉离开，转头对程彦说：“想当年黎先生掌院之时，我们几个师兄弟皆谨遵他老人家教诲，齐心协力、上下团结，才有成化一朝翰林之盛。
如今各省进士充盈全院，是个人都有八百个心眼子，如今的翰林已不是从前之翰林。上要教好皇帝、太子，下要教好官员、门生，才是你我眼下之重任。”
“你以为我不知吗？无可用之人，队伍不好带啊！
长安，你在内阁所见的奏疏未必是真正的实情，下面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千百交织，实难理清。
如今的科举能选出读书之才，可未必能选出经世之才。
我虽是掌院，遵皇命修书编史，教导太子，自义无反顾；但若想改革大局，无人则是万万做不到的。”
他看着我，轻轻碰了碰我的胳膊，眼神中满是疲惫与无奈。
我与程彦此时已过不惑之年，可刻在读书人骨子里的争强入世的桀骜，幻想改变世界的初衷却从未断绝。
封锁在科举制度下的桎梏，神童亦如何？
“脑力之王”又如何？
无非与所有官员一样，是维系朱家江山的一颗颗棋子。
我也望着他，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对视着：我人生中第一次产生了离开的想法，我想抛下一切，与他携手奔向自由的天地。
茶陵也好，休宁也好，只有我与他二人。
我们一起朝霞相伴，晚霞相拥，再也不用去想何时进宫，不用去想如何草拟奏疏，不用去想如何出考题。
可是……可是我看着他此时略显疲惫的眼神，依然流露出勇敢与坚毅，我终究还是无法对他说出我的“奇想”——或许现在还不是时候。
从翰林院出来，林廷玉窝了一肚子火。
回去路上正巧碰到户科给事中叶昶和监察御史王绶，三人本就认识，又有些日子没见了，遂相约去醉仙楼喝酒叙话。
林廷玉在翰林院碰了一鼻子灰，向他二人大道苦水。
“篁庵老儿愚昧迂腐，连下面的编修、博士都管不好。做了掌院，成日却只知埋头修书、巴结皇帝，太子也不好好教。在其位不谋其事，还不如早点滚下来，让能人居之。”
“哎，粹夫，你小点声，此言刺耳，岂能当众芸芸。”王绶提醒道。
“哼，既有胆子做，还怕咱们说不成？我早就看那个老匹夫不顺眼了。说起程篁庵，有些事情，你们不知，我可是了解的。别看他现在是掌院，他的风流往事，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叶昶一听在讨论他的死敌，哪能放过这个造谣诽谤的好机会。
两人一听叶昶说知道有关程彦的往事，顿时来了精神，连忙将脑袋凑在一块，津津有味地听他胡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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