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芯又跳了一下,清悦搁下笔,把小本子合上,顺手压在采买簿上面。她刚让安蓉去传令,文书单独归档的事得立刻办妥,不能拖到第二天。屋里静下来,只有铜壶滴答响着,她正低头看北库上个月的炭薪记录,宫人进来通报:“咸福宫李常在到了。”
清悦抬眼,没起身,只将手里的册子翻过一页,像是还在读。等那通报的宫女又低声唤了一次,她才慢慢合上簿子,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襟。
李常在是自己走进来的,身后跟着一个捧匣子的小宫女。她穿一身月白绣兰纹的旗装,发间只簪一支银素钗,模样清秀,脚步轻稳。进屋后先请了安,声音不高不低:“乌雅主儿忙呢,叨扰了。”
“无妨。”清悦迎上前两步,却不让她行全礼,“新入宫中,原该我去看你才是。快请坐。”
李常在谢了座,小宫女上前打开匣子,取出一对青瓷瓶摆在案上。釉色温润,缠枝莲纹细腻,一看便不是寻常赏物。
“这是我南边老家带来的旧物,不算贵重,但一直随身带着。”李常在笑着解释,“前些日子听闻您掌宫务辛苦,各宫都紧着用度,我心里敬重,就想着送点心意过来,也算结个善缘。”
清悦看了一眼那瓶子,没叫人收进内堂,只对身旁嬷嬷道:“拿去偏廊放着吧,别落灰。”转头又对李常在笑:“你有这份心,我就领了。如今各宫都在节用,东西再好也得看地方摆。”
李常在笑意未减,却微微侧了侧头,目光扫过那被挪走的瓷瓶,指尖轻轻拂过袖口边缘。
“也是。”她轻声说,“我刚来,什么都不懂,还得多仰仗您提点。听说北库近来绣线配额压得紧,连做件新褙子都要等批复,可有这事?”
清悦端起茶碗吹了口气,没急着喝。“各宫都在减铺陈,绣线自然也紧。前几日我还跟赵谙达说了,松炭都减了三成,更别说这些细项了。”她顿了顿,语气平缓,“皇上圣明,谁家都不多占一分便宜。你若缺什么,按规制申领就是,不必绕弯子。”
李常在笑了笑,点头称是,又聊起别的琐事,诸如冬衣裁剪、宫中规矩之类。清悦应着话,偶尔插一句,始终不接“姐妹”“常来”这类亲近的词。两人说了约莫一盏茶工夫,李常在便起身告辞。
“您慢走。”清悦送到门边,没再多送一步,“往后有什么难处,走正经差事流程便是。宫里最重规矩,咱们都守着,反倒安心。”
李常在回头一笑,福了福身,走了。
清悦立在门口,看着她背影穿过回廊,直到拐过月亮门才转身回屋。她没坐下,先走到案前,把刚才那对瓷瓶的登记条子抽出来,在备注栏添了一句:“咸福宫李氏赠,未入正陈,存偏廊库。”
安蓉这时进来,手里没带东西,只站在帘外等她示下。
“记下了吗?”清悦问。
“记下了。”安蓉低声答,“她说‘北库’时右手拇指蹭了袖口,说完就停住,像是察觉了。”
清悦点点头。“这人说话时习惯掩饰。北库的事她不该知道得这么清楚,尤其是配额变动——那是昨夜才定的数,今早还没下发各房。”
“她是想试探您是不是真管得住这些事?”
“不止。”清悦坐回案前,翻开小本子,找到一页空白,写下几个字:李常在,言北库,手抚袖。然后圈住“北库”二字,画了个叉。“她背后有人递话,但她自己也在试水。今日来,不是求照应,是看我有没有破绽。”
安蓉犹豫了一下。“春杏方才在廊下听见两个小宫女议论,说您冷待新主儿,怕是要树敌。她担心……咱们太疏远,反被说成傲慢。”
清悦没抬头,继续写:“现在低头认亲的,将来咬你最狠。”写完,笔尖一顿,“我们不树敌,也不贪友。胤禛眼下在上书房立住脚了,风往他那边刮不得。只要我不动,旁人就找不到由头往上攀扯。”
安蓉静静听着,没再说话。
清悦合上本子,伸手去拿另一叠文书——是明日要报乾清宫的冬衣配给单。她刚翻开第一页,春杏从外面进来,脚步有些急。
“主儿,咸福宫那个送礼的小宫女,刚才在偏廊偷偷瞧那对瓷瓶,被吴公公撞见,支吾了几句就跑了。”
“哦?”清悦抬眼,“她看什么?”
“像是……想看有没有记档。”
清悦冷笑一声,把文书放下。“那就再记一笔:李常在遣侍女窥探所赠物品登记情况。另查她入宫三日,共与哪些人说过话,去了哪些地方,一条不漏。”
“是。”
春杏退下后,安蓉低声问:“要不要把那对瓶子退回?免得落人口实。”
“不必。”清悦摇头,“退了反而显得心虚。东西留下,规矩更要立得牢。她今日来得客气,我就接得体面。但她若以为几句软话就能探出深浅,那就错了。”
她重新执笔,在配给单上勾出几处需核对的数字,一边道:“从今天起,凡有宫嫔来访,无论送礼与否,一律记入《客访录》。时间、事由、随从、所言重点,全部备案。明日开始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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