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的雨,总比别处下得更急些。
豆大的雨点砸在石棉瓦屋顶上,噼啪作响,像是要把这低矮的出租屋彻底砸穿。陈凡推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旧自行车,站在巷口的屋檐下,仰头看了眼天。墨色的云压得极低,雨丝混着泥腥味扑面而来,打湿了他额前那缕洗得发白的刘海。
他今天在城郊的工地扛了八个小时的钢筋,工装裤上沾满了水泥渍和泥点,裤脚还破了个洞,露出的脚踝被雨水泡得泛白。右手的虎口处,因为长时间攥着钢筋,磨出了一道红痕,渗着点血丝,被雨水一冲,隐隐发疼。
但他没在意。
这种疼,比饿肚子强。比房东王翠兰叉着腰骂“孤儿还敢欠租”的时候,也强得多。
陈凡把自行车往墙角一靠,弯腰拍了拍车座上的水,动作慢,却稳。他话少,动作也总是带着股说不出的沉劲,像是早就习惯了什么事都得自己慢慢来,没人会搭把手。
推开出租屋那扇掉漆的木门时,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屋子只有七八平米,靠墙摆着一张旧木板床,床头堆着两个装满衣服的蛇皮袋,床尾是一张缺了腿的书桌,用几块砖头垫着。唯一的窗户蒙着层灰,雨丝顺着窗框的缝隙往里渗,在墙面上洇出一道深色的水痕。
他刚关上门,就听见头顶传来“滴答”一声。
抬头时,一滴雨水正好砸在他的眉心。
陈凡皱了下眉,没说话,转身从床底拖出一个破了口的塑料盆,踮脚放在天花板漏雨的角落。盆里还剩着半盆昨天的雨水,他没倒,只是把盆往漏雨最凶的地方挪了挪——倒了也没用,明天还得接。
水珠落进盆里,溅起细小的水花,和屋顶的噼啪声混在一起,成了这屋里唯一的声响。
陈凡脱了湿透的工装外套,露出里面那件洗得发黄的圆领T恤。衣服贴在背上,勾勒出他偏瘦但结实的脊背线条。他随手把外套搭在椅子上,没去管会不会发霉——这已经是他仅有的两件工装外套之一,另一件上周洗了还没干。
他走到书桌前,弯腰拉开最下面的抽屉。抽屉里没什么东西,只有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半包挂面,还有一小瓶快要见底的酱油。除此之外,就是几张揉得不成样的零钱,最大的面额是五十,加起来也不到三百块。
这是他全部的积蓄。
昨天王翠兰来催租的时候,就盯着这抽屉看了半天,语气尖酸:“陈凡,你这抽屉比脸还干净,我看你这租是交不上了?要么明天凑齐五百块,要么就卷铺盖滚蛋,别占着我这屋!”
他当时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王翠兰见他这副闷葫芦样子,更气了,戳着门框骂:“我就说孤儿没出息,连个房租都交不起,早知道当初就不租给你了!”
那些话像针一样扎人,但陈凡早听惯了。从孤儿院出来那天起,“孤儿”这两个字就像贴在他身上的标签,走到哪儿都有人指指点点。他试过反驳,小时候跟人打架,说“我不是没出息的孤儿”,结果被打得更狠,还被院长罚站了一下午。
后来他就不说了。
多说无益,不如闭嘴。
陈凡拿起那半包挂面,掂量了一下,还够煮两顿。他又看了眼桌上的电子钟,已经晚上八点多了——从工地回来要走四十分钟,路上又躲了会儿雨,耽搁了不少时间。
他走到屋角的煤气灶前,拧开阀门。“咔哒”几声后,蓝色的火苗才慢悠悠地冒出来。锅里倒了点自来水,他没等水开,就直接把挂面下了进去。面条在水里散开,冒着细小的白泡,没一会儿就熟了。
他关了火,把面条捞进一个缺了口的瓷碗里,倒了点酱油,用筷子搅了搅。没有油,没有盐,更没有菜,只有酱油的咸味儿,勉强能咽下去。
陈凡端着碗,坐在床沿上,慢慢吃着。
窗外的雨还没停,雨点砸在窗户上,模糊了外面的灯光。他吃得很慢,每一口都嚼得很细,像是在品尝什么珍馐。其实是因为饿太久了,吃得快了容易胃疼——上次在工地饿了一天,中午吃了两个冷馒头,结果疼得蹲在地上半天站不起来。
吃到一半的时候,他想起了今天工头赵虎说的话。
下午收工的时候,他去领工资,赵虎捏着几张零钱,一脸不耐烦:“陈凡,你今天干活磨磨蹭蹭的,这堆钢筋搬了仨小时还没搬完,我看这五十块钱都给多了。这样,扣你一半,拿二十五块钱滚蛋。”
他当时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抬头看赵虎。赵虎长得五大三粗,脖子上挂着根金项链,正斜着眼看他,眼神里的轻蔑藏都藏不住。
“怎么?不服气?”赵虎把二十五块钱往他面前一扔,“不服气就别干了,有的是人想抢着来!你一个孤儿,能有活干就不错了,还敢跟我讨价还价?”
陈凡的手攥了攥,指甲陷进掌心,疼得他清醒了点。他弯腰捡起那二十五块钱,叠好,放进裤兜里,没说一个字,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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