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播厅内,时间仿佛被拉长,又仿佛凝固在了某一瞬。
江城那句石破天惊的“我有点饿了,想去食堂看看晚饭吃什么”,像是一道无形的结界,将他与周遭那个因他而沸腾、而狂热的世界彻底隔离开来。
距离他最近的沈怀远教授,那只伸出去想要紧紧握住江城的手,还悬在半空,指尖因为激动和即将触碰到“知音”的期盼而微微颤抖。可此刻,那颤抖僵住了,连同他脸上那混合着震撼、狂喜与找到瑰宝的潮红,也一并凝固,呈现出一种极其复杂的、近乎滑稽的表情。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无意义的“呃”音。他那颗被《十面埋伏》的杀伐之气和江城最后那归于沉寂的悲凉所填满、正澎湃着无数艺术感悟和学术冲动的头脑,像是被一柄无形的木槌“咚”地敲了一下,瞬间空白。
饿了?食堂?晚饭?
这几个词汇组合在一起,构成的句子是如此简单,如此日常,如此……接地气。可它出现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这个刚刚用音乐构筑了一个金戈铁马、气吞万里世界的年轻人嘴里,就显得无比的荒谬,无比的……超现实。
主持人脸上的职业笑容彻底碎裂,嘴角抽搐着,准备好的那一长串渲染气氛、升华主题、引导观众情绪的串词,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他手里的话筒微微下垂,眼神茫然地看向导演组的方向,似乎在求助——这流程,接下来该怎么走?台本上没写这一出啊!
台下,那些刚刚从音乐的极致感染力中挣脱出来的观众,脸上的泪痕还未干,激动的欢呼声还卡在嗓子眼,此刻全都化为了瞠目结舌。有人下意识地揉了揉耳朵,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有人看看台上那一脸平静、甚至眼神已经有点放空望向出口方向的江城,又看看旁边同样懵圈的同伴,面面相觑。
整个演播厅,陷入了一种极致的安静,只有设备运行的微弱电流声,以及某些人因为过度震惊而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这种诡异的寂静大约持续了三秒。
然后,“噗嗤”一声,不知是谁先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笑声像是点燃了引线,瞬间引爆了全场的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卧槽!城哥!永远的神!”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会是这样!艺术?不存在的,干饭才是永恒!”
“沈教授:我有一肚子的感慨想要抒发!江城:不,你不想,你想的是糖醋排骨!”
“主持人:我主持生涯的滑铁卢!这让我怎么接?”
“严导呢?快给严导一个镜头!我想看他的表情!”
直播间的弹幕更是彻底疯了,满屏的“哈哈哈”和“不愧是他”如同雪崩一般滚过,几乎完全遮蔽了画面。
“从《广陵散》到《十面埋伏》,逼格直接拉满,然后一句‘饿了’直接摔回地面,这落差,我服了!”
“江城:我只是一个无情的吃饭机器,顺便弹个曲子。”
“救命!他怎么能这么自然!好像刚才那个大杀四方的人不是他一样!”
“《论如何用一句话让全场专家和观众沉默》”
“这才是真正的‘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啊!只不过他拂去的是琴弦上的灰,想去的是食堂的窗口!”
台上的沈怀远教授,在这片哄笑声中,终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自己僵在半空的手。他并没有感到被冒犯,相反,他脸上的震惊和僵硬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灼热的光芒。
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像是发现了江城身上另一种更为珍贵的品质!
“率真!至情至性!不为外物所动,不被浮名所累!”沈教授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颤音,但却异常洪亮,透过主持人手里那支还没完全抬起的话筒,传遍了演播厅,“江城小友!好!好啊!你这份赤子之心,这份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保持本我、回归本心的定力,比你的琴艺更加难得!这才是真正的艺术家应有的心境!不被舞台绑架,不被掌声迷惑,艺术是表达,是抒发,但生活,才是根本!”
沈教授越说越激动,仿佛从江城的“饿了的”句话里,悟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生至理和艺术哲学。他看向江城的眼神,已经不仅仅是看一个技艺高超的后辈,更像是在看一块未经雕琢、却内蕴神光的璞玉,不,是已经在散发温润光芒的美玉!
江城:“……” 他听着沈教授这番慷慨激昂的解读,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觉得这位老教授脑补能力有点过于强大了。他真的,只是,饿了。
主持人此刻也终于凭借着强大的职业素养,强行将碎裂的表情管理拼凑回来,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接过话头:“呵……呵呵……看来我们的江城同学,真的是……嗯,非常真实,非常接地气的一位练习生。艺术来源于生活,最终也要回归生活,看来江城是深刻理解了这个道理哈……那么,让我们再次感谢江城为我们带来的精彩绝伦的表演,也感谢沈会长的精彩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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