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丽拖着沉重的脚步跟在队伍最后,每一步都像陷在沼泽里。
黄茹领着女知青们穿过打谷场,拐进一条更窄、更泥泞的土路,两边是低矮的土坯房,屋檐下滴着化雪的泥水。终于,她们停在几间连排的红砖房前,窗户纸有些发黄,糊得并不严实,在风里扑簌簌地响。
“就这儿了,女知青点。”黄茹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土腥、霉味和微弱柴火气息的空气涌了出来。
“我们这儿的条件还算好的,每5人一间通铺,你们这次四个女同志,就住这边吧,我们几个老知青住在隔壁,现在都是自己开火,这个你们要做好思想准备。”
看着大家站着没动,接着道:
“自己找地方铺行李吧,一个铺位挨一个铺位挤挤。”黄茹言简意赅,“炉子在那边,柴火和水缸在屋后,自己想法子烧热乎点。明天一早听哨子集合分配活计。”
门在身后关上,屋里只剩下四个刚离开城市的女孩子面面相觑。短暂的安静后,压抑着的抽泣声从角落响起,是那个摔进泥坑的张小娟,她崭新的蓝布棉袄湿透了,泥水还在往下滴,冷得她牙齿格格打颤,眼镜片上蒙着水汽和泥点,什么都看不清。
孙丽也冷,湿透的棉鞋像两个冰坨子箍在脚上,寒意顺着小腿往上爬。她放下那个几乎勒断她胳膊的旅行袋,靠着冰冷的土墙喘气。视线扫过通铺上那些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被褥,又看看地上自己滴落的泥水,心里那点他乡遇故知的喜悦,被眼前赤裸裸的艰辛冻得几乎凝固。她下意识地搓着冻得通红麻木的手指,上面沾的污泥已经干了,结成硬壳。
“喂,那个谁,孙丽是吧?”一个剪着齐耳短发、看起来泼辣些的女知青皱着眉,指了指张小娟,“别光顾着哭,先把湿衣服换下来,不然真要冻出毛病了!炉子边有点位置,赶紧的!”
孙丽回过神,赶紧过去帮张小娟脱那件沉重冰冷的棉袄。脱下来的棉袄沉甸甸的,滴着泥汤,张小娟里面单薄的毛衣也湿了大半,冷得缩成一团。孙丽把自己的干毛巾递给她,又去屋角那个半人高的水缸里舀水——水冰凉刺骨,缸沿结了层薄冰。
好不容易帮张小娟把湿衣服换下,用毛巾勉强擦干,又把她塞进通铺角落里那床看着还算厚实的被子里,孙丽才顾得上自己。她脱下同样又湿又冷的棉鞋和袜子,脚趾冻得发白,几乎失去知觉。冰冷的泥土地面透过薄薄的鞋底刺激着她的脚心。她咬着牙,从旅行袋里翻出替换的干衣服和一双旧毛线袜换上,这才觉得身上找回了一丝热气,但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和疲惫感,却像这屋子里的阴冷一样,挥之不去。
屋外天色彻底暗了下来,风刮过窗纸,呜呜作响。
其他女知青也各自默默整理着行李,刚说话原那人叫杨秀秀,试着去生那个冰冷的炉子,烟囱倒灌,呛得一阵猛咳,屋里顿时烟雾弥漫。
没人说话,只有压抑的呼吸声、低低的咳嗽声和行李摩擦草席的窸窣声。
孙丽蜷缩在通铺一角属于自己的那块狭小地盘上,身下的草席又硬又扎人,这冷的天,带的被褥不够厚。
她裹紧了身上的旧棉袄,目光越过昏暗的光线,看着窗纸上摇曳的树影,脑子里乱糟糟的。美玲家就在屯子东头,老槐树边上……这个念头成了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暖意。
几天后的晌午,日头难得地暖和了些,孙丽照着美玲说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屯子东头寻去。她特意换了身相对干净的旧罩衫,脚上那双刷过几遍却依然灰扑扑的棉鞋,在尚未干透的泥地里留下歪歪扭扭的印子。老槐树光秃的枝桠在寒风中伸展,指向一座半旧的农家院子。土坯墙围着,院里扫得干净,硬土地面踩得溜光,显出几分过日子的利索劲。
“有人吗?”孙丽站在木栅栏门外,有些局促地喊了一声,声音被风吹散了些。
“孙丽!”美玲的声音立刻从屋里传来,带着欣喜。门帘一掀,她快步走出来,身上系着蓝布围裙,脸颊被灶火烤得微红。“快进来!外面冷!”她拉开吱呀作响的栅栏门,热情地把孙丽往里让。
孙丽踏进院子,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新修的房子说不出的气派,院子里都铺了水泥地,狗住的柴房都是那么宽敞和鲜亮。屋里飘出一股混合着柴火烟气和食物香气的暖意,让她冻得发僵的手指头似乎都松动了几分。
“青山,孙丽来了!”美玲朝屋里招呼。
青山正抱着小山宝在炕沿上玩,闻声抬头,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冲孙丽点点头:“来了?进屋坐。”他声音不高,带着庄稼汉惯有的沉稳,顺手把手里一个木头小鸭子塞到小山宝手里。小山宝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盯着陌生的孙丽看。
孙丽跟着美玲进了屋。扑面而来的暖意让她浑身一颤,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
屋里陈设收拾得整整齐齐,屋子里全是平整干净的水泥地,屋顶明显是做了阁楼,房间里传出收音机的声音,堂屋里没有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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