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尾巴拖着黏稠的热意，校园里的蝉鸣渐渐弱了些，王宁每天放学都会绕远路，跟着父亲王建军走一段。
这阵子父亲总是早出晚归，回家时衬衫领口总是汗湿的，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化不开的疲惫，以前会笑着问他“今天在学校吃了什么”，现在却常常坐在沙发上发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烟盒，却很少点燃——奶奶有哮喘，家里早不怎么抽烟了。
这天下午，王宁提前从图书馆出来，远远看见父亲骑着那辆旧自行车，没有往家的方向走，反而拐进了老街的巷口。他心里犯嘀咕，加快脚步跟了上去。老街的五金店门口摆着两箱生锈的螺丝，几个光着膀子的男人站在那里，其中一个胳膊上纹着青蛇的男人，正用脚踢着自行车的轮胎，语气不耐烦：“老王，这都月底了，钱呢？”
王建军赶紧从车筐里拿出烟，抽出一根递过去，腰弯得像棵被压弯的稻穗：“张哥，再宽限几天，我这就去催工程款，一拿到就给您送过去。”纹身男接过烟，却没点燃，夹在耳朵上，冷笑一声：“宽限？上个月你也是这么说的。我告诉你，下周再拿不出钱，就别怪我不客气。”
王宁躲在街角的电线杆后面，手指死死掐进掌心，指甲嵌进肉里的疼让他清醒地意识到，父亲不是去“跑业务”，是在躲债。他看着父亲频频点头赔笑的样子，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以前他觉得父亲是无所不能的，能修好家里所有坏掉的东西，能在他被欺负时站出来，可现在，父亲在别人面前却如此卑微。
直到纹身男等人走了，王建军才直起腰，揉了揉发酸的膝盖，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纸巾，擦了擦额头的汗。他抬头望了望天，长长叹了口气，又骑上自行车，慢慢悠悠地往家走。王宁没敢立刻跟上去，等父亲的身影消失在巷口，他才从街角走出来，掌心已经被掐出了几道红印，渗着细小的血珠。
晚上吃饭时，王宁看着父亲碗里没怎么动的青菜，轻声问：“爸，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王建军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没事啊，就是工地上忙点。怎么了？”王宁摇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你最近很累。”母亲李桂兰也说：“是啊，建军，要是太累就休息几天，别硬撑着。”王建军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含糊地说：“没事，等忙完这阵子就好了。”
王宁没再追问，他知道父亲不想让他们担心。晚上躺在床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是父亲在五金店门口赔笑的样子。他想起奶奶的哮喘越来越严重，医生说进口药效果好，可一盒就要两百多，父亲一直没舍得买，只给奶奶买国产的平价药。他摸了摸枕头下的储蓄罐，里面是他攒了半年的零花钱，一共一百八十块，还差几十块才能买一盒进口药。
第二天，王宁找班主任申请了学校的勤工俭学岗位，每天放学后在图书馆整理图书，一个月能赚一百块。张磊知道后，笑着说：“王宁，你这么拼命赚钱干嘛？是不是想给你奶奶买保健品啊？那些东西都是骗人的。”王宁没理他，他知道张磊不会懂，张磊的爸爸开公司，从来不用为钱发愁。
从那以后，王宁每天放学后都会去图书馆整理图书，把书架上的书一本本摆整齐，擦去上面的灰尘。虽然很累，但想到能快点攒够钱给奶奶买进口药，他就充满了动力。有时候陈雪和李萌会来图书馆找他，陈雪会帮他一起整理图书，李萌则会坐在一旁画画，等他忙完一起回家。
有一天，陈雪看着王宁额头上的汗，递给他一瓶水：“王宁，你别太累了，要是钱不够，我可以帮你凑点。”王宁摇摇头：“不用，我自己能攒够。”陈雪知道他的脾气，没再坚持，只是默默地帮他把散落的书摆好。
半个月后，王宁终于攒够了钱，他拿着钱去药店买了一盒进口药，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里，心里满是期待。他想象着奶奶吃了药后，哮喘能好一些，不用再半夜咳嗽睡不着觉。
放学路上，王宁背着书包，脚步轻快。可走到半路，张磊突然从路边的巷子里冲了出来，拦住了他。“王宁，你书包里装的什么？让我看看。”张磊伸手就要抢他的书包。王宁赶紧把书包背到身后：“没什么，就是几本书。”张磊不依不饶：“肯定有好东西，快拿出来。”
这时，天空突然下起了小雨，雨点打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张磊一把抓住王宁的胳膊，用力把他的书包抢了过来，拉开拉链，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那盒进口药掉在地上，药瓶摔碎了，药片散落在雨水里。
张磊看到地上的药片，笑了起来：“原来是药啊，给你奶奶买的？这么贵的药，买了也没用，浪费钱。”他一边说，一边用脚踩着地上的药片，把药片踩得粉碎。
王宁看着被踩碎的药片，眼睛瞬间红了。那是他攒了那么久的钱买的药，是他想让奶奶好起来的希望，可现在，全被张磊毁了。他想起父亲在五金店门口的卑微，想起奶奶咳嗽时难受的样子，一股怒火从心底涌了上来。他捡起路边的一块砖头，朝着张磊的后背砸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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