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特意安排的静室坐落在客院东侧,远离喧嚣,推门而入时,最先扑入鼻间的是满室清雅的茶香——那是罗恩从三一门带来的云雾茶,叶片蜷缩如雀舌,用沸水冲泡后,茶汤泛着浅碧色,热气袅袅升起,在窗棂间凝成细微的水珠。
静室内的陈设极简却透着雅致:正中摆着一张乌木茶桌,桌面光可鉴人,映出三只青瓷茶杯的影子;茶桌两侧各放一把圈椅,椅垫是素色棉麻所制,边缘绣着浅灰的兰草纹;墙上挂着一幅水墨山水,画中远山如黛,近水含烟,落款处的印章已有些模糊,却更显古朴。窗外种着几株芭蕉,宽大的叶片挡住了午后的阳光,只漏下几缕细碎的光斑,落在茶桌上,随着风轻轻晃动。
张静清坐在西侧的圈椅上,青色道袍的下摆被他小心地拢在膝上,避免蹭到椅腿。他右手端着青瓷茶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的冰裂纹——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指腹上的薄茧蹭过瓷面,发出细微的声响。他目光落在杯中舒展的茶叶上,看似在赏茶,实则眼角的余光始终留意着对面的罗恩,眼神里藏着几分探究与期待。
罗恩坐在东侧,素色长衫的领口微敞,露出半截线条利落的锁骨,颈间的墨玉坠子垂在衣襟间,随着他呼吸轻轻起伏,泛着温润的光。他左手搭在茶桌边缘,手指修长,指节分明,偶尔会轻轻碰一下茶杯的底座,像是在感受茶汤的温度。他的目光落在窗外的芭蕉叶上,神色平静,却早已察觉张静清的目光,知道这场看似随意的品茗,实则是一场关乎道途的试探。
侍立在张静清身后的年轻道士,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身侧,手里的拂尘穗子被他悄悄攥紧,雪白的穗子缠在指尖,留下几道浅痕。他不敢随意抬头,却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罗恩,尤其是那一头醒目的银发,以及他周身那股深不可测的沉静气息,心里满是好奇——能让师父如此郑重对待的人,到底有着怎样的本事?
静室内安静得只剩下茶香浮动的声音,张静清终于轻轻啜了一口茶,温热的茶汤滑过喉咙,带着云雾茶特有的清甜。他放下茶杯,杯底与乌木桌面接触时发出一声轻响,打破了室内的宁静。他抬眸望向罗恩,语气看似随意,却带着几分郑重:“先生非我中原异人传承,这一点,从先生周身的气息与对‘道’的理解便能看出——左门主前几日与贫道通信,亦说先生曾指点他‘逆生三重’的关窍,让他受益匪浅。”
他顿了顿,指尖再次摩挲起杯沿,眼神里的探究更浓了些:“贫道修行百年,见过的异人道途不计其数,却从未闻过先生这般独特的路数。故而好奇,先生所修之道,核心究竟为何?”
罗恩知道,这既是论道,也是张静清对他根基的试探——毕竟异人间的传承往往与道途绑定,摸清了核心,便等于摸清了对方的底。他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动作轻柔,避免发出声响。他抬眸看向张静清,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悉万物的通透:“天师所言的‘道’,包罗万象,上至天地运行,下至草木生长,广博无边,确实难以一言蔽之。”
他指尖轻轻碰了碰颈间的墨玉坠子,那玉坠的微凉触感让他思路更清晰:“但于我而言,万物运转皆有其‘理’。山有山的走势,水有水的流向,风有风的轨迹,就连人身体里的炁,也有它的运行规律——这些都是‘理’。所谓修道,于我便是洞察其理,看清事物运行的本质;掌握其理,让自己的行为契合规律;最终运用其理,借势而为,顺势而动。力之流转的理,空间排布的理,生命繁衍的理,莫不如是。”
“哦?”张静清眼中骤然闪过一丝精光,原本平和的气息微微波动,他身体不自觉地前倾了些,双手撑在茶桌上,语气里满是惊讶,“先生的意思是,不依循我中原异人‘先天一炁’为根基,不执着于炁的积累与运转,亦可直指本源?这与我们传承千年的道途,可是截然不同啊。”
罗恩微微颔首,目光转向茶桌上的茶汤,看着水面泛起的细小涟漪:“天师所言的‘炁’,确实是中原异人修道的核心,但它并非‘理’的全部,只是‘理’的一种显现形态——如同山间的溪流,它是水的形态之一,却不能代表所有的水。”
他抬手,指尖悬在茶汤上方,没有动用丝毫炁息,却能看到水面的涟漪渐渐平息,恢复成平滑的镜面:“就像这水,它可以是溪流,也可以是江河,还可以是云雾、冰雪,形态千变万化,可它‘润下’的本质、遇热汽化、遇冷凝结的规律,从未改变。若是执着于‘溪流’这一种形态,反而容易忽略水的本质规律;修道若只执着于‘炁’的积累,有时也会迷失在表象里,看不清背后真正的‘理’。”
张静清盯着那杯恢复平静的茶汤,又看了看罗恩悬在半空的指尖,眼底满是若有所思。他沉默了片刻,手指轻轻敲击着茶桌,发出“笃、笃”的轻响,像是在梳理思路:“先生之意,是跳出了‘炁’的范畴,不被传承束缚,直接去探寻天地间的规则本身?这等视角,真是闻所未闻,大开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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