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深处,夜雾如化不开的浓墨,从嶙峋的山岩间漫溢而出,将白日里那场惨烈厮杀的痕迹温柔地包裹,却终究掩不住空气中弥漫的、如铁锈般刺鼻的浓重血腥气。那气味黏稠而霸道,混杂着潮湿泥土的腥涩、篝火燃尽后的焦糊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伤者伤口的腐肉气息,像一张无形的网,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让人呼吸都觉得滞涩。
地面上,断裂的长枪斜插在碎石缝中,枪尖卷着刃,斑驳的铁身上凝固着黑红的血渍,仿佛还残留着刺入躯体时的温热;散落的麻布披风被划开一道道狰狞的口子,有的边角被火焰燎得焦黑,有的则沾染着未干的血迹,在微凉的夜风中微微颤动,像是濒死者最后的喘息,无声诉说着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凶险。
篝火的余烬早已褪去白日里炙烤肌肤的灼热,只剩下一圈暗红的光晕在夜风中明灭不定。时而有细碎的风卷起草屑与灰烬,落在余火上,迸发出一两颗微弱的火星,像濒死之人眼中最后的光,转瞬便被浓重的夜色吞噬,归于死寂。袭击者如退潮的洪水般消失在山谷尽头的黑暗中,只留下这片狼藉不堪的战场,和一群劫后余生的“三十六贼”。
他们或坐或站,散落于篝火四周,大多衣衫褴褛,有的衣袍被划开长长的口子,露出底下青紫的瘀伤;有的发髻散乱,发丝上还挂着草屑与血痂。每个人的脸上都残留着搏斗时的血污与尘土,汗水混着血水在脸颊上冲出一道道污浊的痕迹,唯有眼神里,交织着惊魂未定的惶恐与死里逃生的庆幸,像两团矛盾的火焰,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
短暂的寂静如同暴风雨后的喘息,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很快便被一阵压抑不住的嘈杂声打破。有人颓然瘫坐在碎石堆上,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双手紧紧撑着地面,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甚至微微颤抖;有人则半跪在地,紧紧抱着受伤的同伴,小心翼翼地避开对方的伤口,低声安抚着,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尾音还时不时被哽咽打断;还有人扶着身旁的树干,望着袭击者退去的方向,眼中迸发出愤怒的火光,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指缝间甚至嵌进了泥土与碎石。
人群中,几道感激的目光如同暗夜里的星光,不约而同地投向罗恩。所有人都清楚,若非他在袭击最猛烈、众人筋疲力尽即将支撑不住的时刻挺身而出,以一己之力挡下对方三名顶尖高手的围攻,手中长剑如一道银色闪电,硬生生在密不透风的包围圈中撕开一道缺口,此刻的山谷里,恐怕早已是尸横遍野,伤亡绝不止眼前这寥寥数人。
“多……多谢罗兄援手!” 阮涛从地上挣扎着站起身,他的左臂被一柄弯刀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此刻用粗糙的麻布草草包扎着,暗红的鲜血已经浸透了厚重的布料,顺着手臂缓缓滴落,在脚下的泥土中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他踉跄着走到罗恩面前,艰难地抱拳,额头还挂着未干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砸在衣襟上,声音因脱力和后怕而微微颤抖,“方才那般险境,若不是你……我等今日怕是要尽数折在此地,连收尸之人都不会有了。” 他身后,几名伤势较轻的结义者也纷纷走上前,七嘴八舌地附和着,言语间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看向罗恩的目光里,更是充满了感激与敬佩。
罗恩微微颔首,目光缓缓扫过周围疲惫不堪的众人,心中却并非全然轻松。他看到不远处,一名年轻的结义者正蜷缩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支断箭,气息微弱,嘴唇早已失去血色,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沉重。他抬手,轻轻拍了拍阮涛的肩膀,刚要开口说些安抚的话,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却突兀地响起,像一根尖刺,瞬间打破了这片刻的感激氛围。
“渡者……” 说话的是一名身材高瘦的结义者,他名叫周奎,颧骨高耸,眼神锐利,自“三十六贼”结义以来,便是无根生理念最坚定的追随者之一。此刻他站在人群边缘的阴影里,脸上没有丝毫劫后余生的庆幸,反而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严肃,眼神复杂地盯着罗恩,像是在审视一个破坏规则的闯入者,“你此举固然救了我们,但……也打断了无根生大哥为我们设下的‘诚’的考验啊。”
他的话音刚落,旁边两名同样对无根生深信不疑的结义者也纷纷点头,其中一人上前一步,脸颊因激动而涨得通红,语气带着几分质问:“不错!无根生大哥早就说过,生死之间,方见本性至诚!这场袭击来得突然,或许本就是我们‘三十六贼’结义路上必须经历的一道试炼,是‘诚’的一部分!你强行干预,反倒让我们错失了直面本心、印证‘诚’之理念的机会!这难道不是一种遗憾吗?”
这番话像一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让周围的议论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聚光灯般,瞬间聚焦在罗恩与那几名说话的结义者身上。人群中,有人面露赞同,轻轻点头,显然认同这种“试炼”之说;有人则眉头紧锁,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反驳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还有人面露犹豫,眼神在双方之间来回游移,显然对这种将生死视作“考验”的说法难以认同,却又碍于结义之情,不便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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