履新青云县长的文件已经下发,办公厅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氛围。祝贺是表面的,羡慕藏在眼底,或许还有几分等着看热闹的揶揄。我办公桌上的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空荡荡的桌面映着我同样有些空落又夹杂着兴奋的心。
手机响起,屏幕上跳动着“陈默”两个字。我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接通电话。
“喂,我们的林大县长,这会儿是不是在思考去了青云是先修路还是先种树,准备挥斥方遒了?”陈默那带着笑意的、略显低沉的声音传来,一如既往的直接,还带着点只有我们之间才有的调侃。
“去你的!”我笑骂一句,心里却因他这句话泛起了波澜。他总能一针见血。“东西刚收拾好,还没到任呢,挥什么遒。怎么,陈大处长有何指示?”
“指示不敢当。给你林县长饯行,赏脸吃个便饭?就老地方,街角那家羊蝎子,暖和,实在。”
他说的“老地方”,是我们大学时就常去的一家小馆子,味道正宗,价格实惠,充满了学生时代的烟火气。后来工作了,偶尔小聚也多半选在那里,仿佛只有那里的嘈杂和热气,才能让我们暂时脱下体制内的外壳,说几句真心话。
“成,半小时后见。”我干脆地答应。和周汝信省长(虽然已调任人大,我内心仍习惯尊称他省长)的告别带着几分沉重与感恩,和高建明那帮人的应酬充斥着虚与委蛇,唯有和陈默,是真正能放松,也能听到些逆耳忠言的。
半小时后,小馆子里热气蒸腾,铜锅里咕嘟着浓香的羊蝎子。陈默已经在了,面前摆着两瓶冰镇啤酒。他穿着半旧的夹克,头发依旧理得很短,眼神清亮,比起办公厅里那些越来越圆滑的同僚,他身上总有种洗不掉的纪检干部特有的审慎和锐利。
“赶紧的,就等你了。”他给我倒上满满一杯啤酒,泡沫溢了出来,“这一杯,祝你主政一方,大展宏图。”
“谢了,兄弟。”我跟他碰了一下,冰凉的啤酒入喉,压下心底那丝躁动。
几筷子肉下肚,几杯酒润喉,话题自然转到了我的新任命上。
“青云县……我查了下资料,国家级贫困县,底子不是一般的薄。”陈默夹起一块脊骨,一边剔肉一边说,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老书记马胜武,在那儿扎根十几年了,树大根深,是本地有名的‘坐地户’。你这次去,是猛龙过江,但也要小心地头蛇啊。”
我点点头,这些情况组织部谈话时也隐晦提过,但从陈默嘴里说出来,分量更重些。“我知道,困难肯定有。但越是困难的地方,越需要改变。省长也嘱咐我,要团结同志,尊重老同志。”
“团结是必要的,但原则更不能丢。”陈默放下筷子,目光湛湛地看着我,“致远,我们认识十几年了,从大学辩论队开始,我就知道你脑子活,有冲劲,想干事。这是你的长处。但去了下面,情况比办公厅复杂得多。有时候,你想推动一件事,拦着你的不一定是明显的敌人,可能是打着‘为你好的旗号,用‘实际情况’、‘本地惯例’这些软刀子磨你的人。”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我最近在经办一个案子,一个和你差不多年纪的干部,也是满怀激情到了基层,想干出成绩。开始时小心翼翼,后来被当地一些商人、下属捧着,听着‘魄力足’、‘思路新’的奉承,慢慢就飘了。为了快速出政绩,在项目上大开绿灯,规矩丢了,底线也模糊了。现在……人已经在里面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陈默的工作性质,让他接触了太多这样的案例。他从不具体说案情,但偶尔的提醒,都像警钟。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抿了一口酒,“我会把握好分寸。”
“分寸?”陈默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点无奈,也有点我看不懂的深意,“致远,有时候不是分寸的问题,是‘总开关’的问题。权力这东西,就像这锅汤,”他用筷子指了指咕嘟冒泡的铜锅,“刚开始清清白白,但什么东西都往里放,火候掌握不好,很容易就串了味,甚至糊了锅。”
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格外认真:“记住,去了下面,给你敬酒的,不一定是真心敬佩你;对你唯唯诺诺的,不一定心里服你;捧着项目、资金找上门的,更不一定是来帮你实现抱负的。他们看中的,是你屁股下面那个位置代表的权力。”
“高建明前几天也给我摆了一桌,说是饯行。”我下意识地说了一句,想表明自己并非毫无戒备。
陈默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个搞房地产起家,现在手伸得很长的商人?致远,对这种能量大、路子野的老板,更要保持距离。他们的‘友谊’,代价往往超乎想象。你现在是一县之长,在他眼里,就是一座亟待开发的金矿。”
他的话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我因为即将主政一方而有些膨胀的自信上,微微的刺痛感让我清醒了不少。我想起高建明那晚拍着胸脯说“青云县有什么项目,资金不是问题”时热切的眼神,当时觉得是支持,现在被陈默一点,却品出了几分投资和索取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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