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喜结束了三年游学,踏上归乡之路。时维深秋,终南山层林尽染,枫叶如燃,银杏似金,秋风卷着落叶,在山径上铺出一条斑斓的地毯。行至一处山谷,忽闻樵夫说山中隐有异人,观星知化,便循着樵夫所指的方向,踏着满地碎金般的落叶,往密林深处寻去。
山径蜿蜒如蛇,两旁古木参天,藤蔓缠绕,偶有松鼠从枝桠间窜过,惊起几片枯叶。走至午后,忽见一道溪流自石缝中涌出,潺潺流向谷底,溪边有一山洞,洞口被青苔覆盖,绿得发亮,仿佛将岁月都浸成了碧色。洞前辟出半亩平地,几株野菊开得正盛,黄蕊白瓣,在风中轻轻摇曳,倒有几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淡泊意境。
洞前石凳上坐着一位老者,身着麻布短褐,膝上盖着块兽皮,须发皆白,却如银丝般整齐。他正低头看着膝间一卷书,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书页上,映得他侧脸的沟壑愈发深邃。听见脚步声,老者抬头看来,目光清亮如秋水,竟无半分老态。
“来者可是尹喜公子?”老者声音不高,却如钟磬般清越。
尹喜心头一震,自己从未向人提及姓名,老者怎会知晓?他连忙上前躬身行礼:“晚辈尹喜,自函谷关而来,闻山中隐有高士,特来拜谒。”
老者放下书卷,笑道:“不过是个守山的老叟罢了,谈不上高士。公子游学三载,遍历四方星空,想必对星象已有独到见解,不若进洞煮茶一论?”
尹喜随老者入洞,洞内虽简陋,却收拾得干净。洞壁上挂着一张兽皮,上面用朱砂画着星图,三垣二十八宿的位置赫然在目,笔法古朴,竟与《甘石星经》的孤本拓片隐隐相合。石桌上摆着陶壶陶碗,旁边放着一卷书,正是《三坟》,书页边缘已磨得发白,显然常被翻阅。
老者煮起山泉水,水汽袅袅中,指着《三坟》问道:“公子观星多年,可知‘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与星象有何关联?”
尹喜望着洞壁上的星图,沉吟道:“晚辈曾观星象演化,窃以为天地初开时,星空混沌如鸡子,唯北辰一星独明,此为‘道生一’。《夏小正》言‘北辰五星在紫微,大帝之座镇中畿’,北辰居天之中,众星环伺,恰如‘一’生阴阳,阴阳生四象,故北斗七星随之而生——天枢、天璇、天玑、天权为斗身,玉衡、开阳、摇光为斗柄,此为‘一生二’。北斗左旋,引动四方星宿:东方苍龙七宿角、亢、氐、房、心、尾、箕,西方白虎七宿奎、娄、胃、昴、毕、觜、参,南方朱雀七宿井、鬼、柳、星、张、翼、轸,北方玄武七宿斗、牛、女、虚、危、室、壁,合为二十八宿,此为‘二生三’。二十八宿又引动全天星官,或为帝座,或为百官,或为农桑,或为兵戈,衍出万千星象,便是‘三生万物’。”
老者听着,指尖在石桌上轻轻点动,仿佛在描摹星轨:“公子所言,是从‘形’上解。但星象之中,尚有‘神’存焉,便是‘玄氛’。”
“玄氛?”尹喜蹙眉,他通读《甘石星经》,熟背《夏小正》,却从未见过此词。《甘石星经》载“星者,万物之精,上为列星”,只言星辰为精气所化,未提“玄氛”。
老者起身走到洞外,指着西天:“公子看那荧惑星。”
尹喜抬眼望去,荧惑星赤红如血,在胃宿之旁闪烁,光芒忽明忽暗。《甘石星经》言“荧惑为勃乱,残贼、疾、丧、饥、兵”,此星异动,常主兵戈。
“《夏小正》说‘荧惑执法明,行迟则国安,行疾则祸起’,”老者道,“但公子细看,此星光芒虽烈,却似被一层薄雾裹着,闪烁不定,这便是玄氛紊乱。玄氛是天地元气,无形无质,却能裹星曳光。譬如两星相冲,本应主灾,若玄氛如练,缠两星于无形,便能消弭祸事;若玄氛如浊浪,纵是吉星高照,也会黯淡失色。”
他又指向北方:“北辰星虽不如天狼明亮,却玄氛醇厚如醴,故能‘居其所而众星共之’。《甘石星经》言北辰‘一曰太一,主使十六神,知风雨、水旱、兵革、饥馑、疾疫’,并非因北辰本身有多亮,而是其玄氛能统摄众星之气。”
尹喜心中一动,想起游学楚地时,曾见井宿本应明亮,却因云梦泽水患,光芒黯淡;在燕赵之地,虚宿本主死丧,却因岁稔年丰,玄光温润。当时只觉奇怪,如今方知是玄氛在作祟。
“那如何才能感知玄氛?”尹喜追问,眼中满是急切。
老者转身,目光落在尹喜额间那道淡淡的星纹上:“公子额间有北斗纹,本就与星辰有缘。但缘浅缘深,全在一心。你十二岁写‘澄怀’二字,二十岁立誓守心,这便是根基。”他拾起一片落叶,“心如水,玄氛如影。水浊则影乱,水清则影明。公子试着闭目,忘了《甘石星经》的字句,忘了二十八宿的方位,只静静感受——那荧惑星的躁动,北辰星的沉静,是否如呼吸般可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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