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台的铜鹤香炉里,艾草烟正顺着星图上的参宿刻痕蜿蜒。那星图是用整块青石板凿成的,参宿三星的刻痕尤其深邃,边缘被历代观星者的指尖磨得发亮,此刻正凝着层薄薄的晨霜,与香炉里升起的烟霭缠成一团,像《夏小正》里描述的“参旗九斿”在云间浮动。
尹喜指尖悬在“参旗九斿”的星群标记上,那九道细长的光带在晨雾里微微颤动。最东侧的一道光带斜斜探出,恰好落在星图边缘的“犬戎”二字上,像枚蓄势待发的箭。他从怀中摸出片龟甲,是昨夜占卜所得,裂纹竟与参宿的星轨隐隐相合。《甘石星经》有云“参为白虎首,九斿为其爪,爪指处,兵戈起”,此刻龟甲的裂纹与星轨重合,已是再明白不过的示警。
“先生,这烟咋总往参宿星痕里钻?”守台老卒添了把艾草,看着烟霭顺着刻痕游走,像在临摹星图,“莫不是星星在吸这烟?”
尹喜没应声,只是抬头望向西天。晨雾尚未散尽,但参宿三星已透出隐隐的光。中间的参宿四最是明亮,像块被炭火煨红的铁锭,光带边缘泛着锐利的银芒,仿佛能划破眼前的雾霭。他想起年轻时在洛阳太学,太傅指着青铜浑天仪说:“参宿三星,中为将,左为兵,右为粮,三星齐明,必是大战将至。”那时只当是书斋里的空谈,此刻望着天边那三颗越来越亮的星,后背竟渗出层冷汗。
《夏小正》“参旗九斿招兵急”的字句在舌尖打转时,关外传来斥候的马蹄声。那声音起初细如蚊蚋,渐渐变得急促,最后竟像擂鼓般砸在关城的石板路上,比星轨仪铜针的震颤还要急切。
“报——犬戎万骑压境,距关不足五十里!”斥候滚鞍下马,甲胄上的霜花溅了满地,在青石板上洇出星星点点的白。他单膝跪地,手里的马鞭还在微微发抖,“前锋已过黑风口,拖着数十辆撞车,烟尘蔽日!小的在鹰嘴崖上看得分明,他们的狼头幡至少有三十面,怕是……怕是倾巢而出了!”
尹喜指尖猛地落在参宿三星的中星上,那里刻着个小小的“将”字。“黑风口到函谷关,快马需多久?”
“回先生,最快一个时辰!”斥候抬头时,能看见他眼白上布满的血丝,“他们的骑兵脚程快,撞车虽慢,却跟得紧,看样子是铁了心要……要一日破关!”
尹喜抬头望西天,晨雾已散了大半,参宿三星此刻亮如悬灯。中间的参宿四像块烧红的铁锭,光带锐利得能割开云层;左侧的参宿五泛着冷白,像柄出鞘的剑;右侧的参宿六则带着点昏黄,倒像堆未燃尽的篝火。《甘石星经》有云“参宿中明如赤炭,主敌将勇;左星白如锋刃,主兵利;右星黄如积薪,主粮草足”,此刻三星各显其象,竟是全无破绽的攻势。
他转身从架上取下三色令旗。红旗绣着火焰纹,黄旗缀着石棱,蓝旗绘着弓弩,绸面在风里翻飞,恰如参旗星的光带。“传令张诚,按参星方位布防:红旗队守南垛,对应参宿左星,专司火箭;黄旗队扼北崖,对应参宿右星,执掌滚石;蓝旗队据中关,对应参宿中星,统领弓弩。旗动则兵发,分毫不许差!”
老卒在一旁记录,笔尖在竹简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响:“先生,要不要添派些人手守西崖?那里是去年山洪冲过的缺口,城墙薄了半尺。”
尹喜指着星图上的参宿:“你看参宿三星,哪颗星偏向西方?”老卒凑近细看,参宿三星的光带果然全向东倾斜,“星象不欺,他们的主力必从东方来。西崖只需留百人虚守,多悬旌旗便可。”
张诚在城头校场点兵时,士兵们正对着西天窃窃私语。参宿的光带已彻底穿透晨雾,斜斜划过天幕,像道从天而降的军令。最西侧的一道光带恰好落在校场中央的旗杆上,将那面“函谷关”大旗染得泛着银光。
“那星亮得邪门,”赵大牛摩挲着新磨的箭镞,箭头映着参宿的光,竟也泛着层冷白,“比去年咱打山匪时亮三倍,怕是场硬仗。”他往手心啐了口唾沫,将箭镞按在弓上试了试张力,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怕啥?”张诚将红旗插进南垛的旗杆座,旗面展开的角度与参旗星的偏斜度分毫不差。他拔出腰间的剑,剑尖划过的轨迹与参宿中星的光带重合,“先生说了,参星是边兵的本命星,它亮得越急,咱的刀就越利。”他拍了拍身旁的滚石堆,石堆码成九层,每层九块,正好对应参旗九斿,“等会儿听旗令,红旗起则火箭齐发,黄旗摇则滚石倾落,蓝旗展则弓弩攒射——错了一步,军法处置!”
士兵们的骚动渐渐平息。他们虽不懂星象,但跟着尹喜守关多年,早已知晓这位“星官关主”从不出错。去年山匪来犯,正是尹喜观参星异动,提前在黑风口设伏,才以少胜多。此刻望着西天那越来越亮的三颗星,握着兵器的手反而稳了些。
辰时三刻,关外的地平线上涌起灰黄色的浪。那不是寻常的烟尘,而是数万骑兵踏起的沙尘,滚滚而来,竟将初升的朝阳都遮得黯淡了。犬戎的骑兵方阵像移动的沙丘,前排的战马打着响鼻,喷出的白气在凛冽的风里凝成雾,与远处的尘烟连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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