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前的雨下得绵,像扯不断的银丝,从早到晚斜斜地织着。丹房檐角的铁马被淋得发亮,风一吹,“叮咚”声都带着水汽,湿哒哒的,听着让人心里发潮。墙角晒着的艾草堆泛着润,叶尖垂着水珠,绿得发黑,像浸在水里的绸缎,连带着空气里都飘着股清苦的药香,混着雨丝钻进鼻孔,凉丝丝的。
玄元盘坐在蒲团上,眉头微蹙。这已是他引着金珠在玉枕关打转的第三日,每次金珠快摸到上田的气海边缘时,那层滑溜溜的白膜就会猛地收紧,像只攥紧的手,“啪”地把金珠弹回来。最让人懊恼的是,前日好不容易在白膜上钻开的细缝,次日竟像被水汽糊住了似的,合得严严实实,膜面反倒更滑了,连神念都站不住脚,稍一用力就往下溜,像踩在结冰的河面。
“回下田吧。”尹喜的声音从门后传来,他正蹲在廊下用桐油擦药锄,棕褐色的油布在锄刃上打着圈,擦出的油光映着雨幕,晃得人眼晕。“这关的白膜是‘滑滞’,属阴,你越用阳刚之气硬闯,它越犟。”他把药锄竖在廊柱边,锄刃上的油珠顺着弧度往下滚,滴在青石板上,洇出深色的圆点,“得靠气足了把它焐化,就像冻土得等春阳晒透了才肯软,急不得。”
玄元虽不舍,还是依言引着金珠退回丹田。那金珠像是泄了气,刚过夹脊关就蔫了,光暗得像蒙了层灰,在气海里转了两圈,竟一头扎进气海深处,缩成个小光点,不动了,像受了委屈的孩子躲进了被窝。玄元试着用神念碰了碰它,只换来一点微弱的颤,连光都懒得亮。
“别气。”尹喜端着个砂锅走进来,锅盖一掀,甜香“腾”地漫开来,是刚熬好的栗子粥。他用木勺舀了一碗,推到玄元面前,粥面上浮着层亮闪闪的米油,栗子碎沉在碗底,像藏着的蜜,“前两关是淤塞,属实,能挖能凿;这关是滑滞,属虚,得像晒腊肉,靠日头慢慢烘,急了反倒会馊。”
玄元舀了勺粥送进嘴里,绵密的栗子混着米香在舌尖化开,甜意顺着喉咙往下淌,熨帖得很。他望着丹田深处那枚蔫蔫的金珠,忽然想起昨日在后山看见的笋尖——被石块压着,只露出个小芽,却不急不躁地往石缝外钻,反倒比旁边没受阻的长得更壮实。
接下来的日子,玄元真就没再碰玉枕关。每日天不亮,他就跟着尹喜往后山去采清明茶。山路被雨水泡得软,踩上去“噗嗤”响,鞋边沾着的泥越积越厚,像绑了两个小泥球。尹喜教他掐嫩芽要捏着叶尖,指尖得轻,像拈着蝴蝶的翅膀,稍一用力就会捏碎,玄元便想着神念也该这样,不疾不徐,才能在滑滞的白膜上站稳;泉水洗茶时,看着水流顺着茶叶的纹路慢慢淌,把浮尘带得干干净净,他又想着气脉也该这样,得顺着白膜的性子,柔能克刚。
白日里打理完茶圃,玄元就坐在丹房静坐。他不再刻意引导金珠,只专注于呼吸,吸气时想着后山的云雾往丹田聚,呼气时想着丹田的暖意往四肢漫。渐渐地,丹田的暖意凝成了团,沉甸甸的,比先前沉了十倍,像块温在怀里的老玉,连呼吸都带着暖,一呼一吸间,气脉里都泛着热意,连倒春寒的湿气都被赶跑了。那枚蔫了的金珠也慢慢缓过来,在气海里舒展着,光虽不烈,却透着股稳劲,像酿在坛里的酒,越沉越厚。
谷雨这天,天终于放晴了。日头从云缝里钻出来,把后山的茶园照得发亮,茶叶上的水珠像撒了把碎钻,晃得人眼晕。玄元背着竹篓往回走,篓里的新茶透着清香,混着他额角的汗味,竟格外好闻。刚踏进丹房门槛,丹田忽然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似的,那金珠“嗖”地窜了起来,光尾带着股沉劲,直往玉枕关冲!
这次的光不像先前那样刺目,却稳得很,像烧红的铁块浸了水,看着不烈,内里的热劲却足。撞向白膜时,没再被弹回,反倒像烙铁烫在雪上,只听“嗤”的一声,白膜竟融开了片,露出底下泛红的气脉壁,像冻土化开后露出的黑泥。
“来了!”尹喜正在院角晒新茶,竹匾里的茶叶摊得匀匀的,被日头晒得微微卷边。他见玄元脸色发亮,赶紧丢下手里的木耙跑进来,布鞋踩在积水里,“啪嗒啪嗒”响,鞋帮都湿了也顾不上。
金珠顺着融开的白膜往里钻,这次没找细缝,光尾扫过之处,白膜像遇了春阳的薄冰,“簌簌”地往下化,竟硬生生烘出条通路!暖流传过玉枕关的瞬间,玄元觉得天灵盖像被撬开了道缝,清清凉凉的气从头顶往下淌,与丹田涌上来的暖意在眉心处汇合,像山涧汇入深潭,“嗡”的一声,浑身的气脉都活了,连指尖都在发颤。
“入上田了!”尹喜凑过来,神念跟着探进去,见金珠已在一片开阔的气海里打转,忍不住拍手笑,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像被熨斗熨过似的,“我就说吧,春阳晒透了冻土,自会有新苗冒头!”
玄元望着上田那片气海,比下田开阔了三倍,泛着淡淡的金,像铺了层碎阳。金珠在里面欢腾地转着圈,光映得整个气海都亮了,连带着他的眼前都泛着暖光。他忽然懂了,所谓“待机”,从不是空等,是像娘做的醋,把糯米、麦麸封在坛里,不去管它,等够了日子,酸香自会漫出来,挡都挡不住。这几日采茶、洗茶、静坐,看似与通关无关,实则是在给丹田的“春阳”添柴,柴够了,火自然旺,冻土自会化。
窗外的日头越发明媚,照在院角的竹匾上,新茶的清香混着阳光的味道飘进来,暖烘烘的。玄元抬手摸了摸后脑勺,玉枕关的暖意还没散,像留了个暖暖的印,碰一下,就能想起这几日的等待——那些在雨里打转的失落,那些看着金珠蔫头耷脑的懊恼,此刻都化作了气海里的暖,甜丝丝的,像刚喝下去的栗子粥。
尹喜不知何时泡了杯新茶,递到他手里。茶汤碧绿,浮着两片茶叶,像两只游鱼。“尝尝?”他眼里的笑意比日头还暖,“清明前的茶,得等谷雨的日头晒透了才好喝。”
玄元抿了口,茶香在舌尖化开,先苦后甘,像极了这通关的路。他望着上田气海里那枚越来越亮的金珠,忽然觉得,往后的路或许还会有难关,但只要记着这份“等”的智慧,像等春阳化冻土,等新茶遇日头,总有水到渠成的那天。
檐角的铁马被日头晒得发烫,风一吹,“叮咚”声都带着暖意,像在为这迟来的通关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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