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的日头毒得像淬了火的烙铁,把丹房的青砖烤得发烫,脚底板踩上去能觉出细密的灼意。玄元盘腿坐在新换的青石蒲团上,蒲团边缘的草绳被汗水浸得发黑,结成硬邦邦的绳结,他却浑然不觉——神念正沿着气脉游走,像老农俯身查看刚浇过水的田垄,指尖悬在丹田上方半寸处,感受着那股即将破茧的暖意。
从下丹田起始的暖流传到阳关时,忽然打了个旋。玄元眉心微蹙,神念跟着沉下去,指尖几乎要触到气脉壁上那些曾经的伤痕。这里曾是最顽固的关隘,去年此时,气脉到了这儿就像撞进死胡同,任他怎么发力,暖流都像被冻住的河,纹丝不动。那时他急得用银针刺过气脉,血珠渗出来,混着没化开的寒气,在丹田下方结了层薄冰,尹喜用艾草灸了三七二十一天,才把那冰碴子焐化。可此刻不同,暖意顺着尾椎骨往下沉时,带着股绵密的韧劲,像浸了水的棉线,贴着骨缝往里钻,连最细微的褶皱都没放过,那些旧伤处传来酥酥的痒,像有小虫在轻轻啃噬,却不再是先前的锐痛。
“别较劲。”尹喜的声音从药炉边传来,他正用竹筛晒藿香,叶片上的水珠被日头烤得“滋滋”冒白烟,在筛底积成小小的水洼。他手腕一转,竹筛轻轻晃了晃,水珠顺着叶片滚落,在青砖上洇出星星点点的湿痕,“任督本是同源,就像田埂两边的渠,本该通着,硬凿反倒伤了土。”他说着,从药罐里捏出三枚晒干的桂圆,扔进玄元面前的陶碗里,“含着,润润气。”
玄元捏起桂圆塞进嘴里,甜香混着津液漫开,神念果然松了些。那股暖意顺了许多,过下鹊桥时,竟贴着谷道内侧滑过,细腻得像丝绸拂过皮肤。这在半年前是想都不敢想的——那时下鹊桥的气脉壁像结了层痂,紫黑色的,稍一用力就疼得钻心,有次引气太急,痂皮裂开,血珠滴在蒲团上,把稻草染成了深褐色,他咬着牙没吭声,汗珠子却砸在青砖上,溅起细小的灰花。如今痂褪了,露出粉润的内里,暖流走过时,竟带起些微痒的酥麻,像尹喜用羽毛搔他手心时的感觉,让他忍不住蜷了蜷脚趾。
绕尾闾时,暖意忽然生出股犟劲,像要往脊椎外侧冲。玄元想起尹喜教的法子,神念轻轻一拢,不是硬拽,而是像用指尖推水面,那股犟劲就顺着神念的方向拐了弯,贴着尾闾的弧度往上爬,留下一路温热的痒。他忽然想起第一次闯尾闾关,气脉在这里卡了整整三个月。那时正值隆冬,丹房的窗纸破了个洞,寒风灌进来,气脉里的暖流冻得结了冰碴,每次引气都像被钝刀割肉,他疼得把嘴唇咬出了血,夜里常常疼醒,看着窗纸上的破洞发呆,觉得那洞像只眼睛,在嘲笑他的笨拙。有天半夜,尹喜披着棉袄进来,用浆糊把破洞糊上,又往他怀里塞了个汤婆子,说:“等开春就好了,阳气一升,啥坎儿都能过去。”如今果然,暖流顺畅得像水流过鹅卵石,连尾椎骨都跟着发暖,汤婆子的余温仿佛还留在腰后。
穿夹脊时,玄元特意放慢了神念。这里曾是块“铁板”,去年冬天,他引气冲击时,疼得咬破了舌尖,血沫子顺着嘴角往下淌,滴在衣襟上,像开了朵暗红梅。气脉壁上的淤紫半个月都没消,尹喜用红花油给他揉时,他疼得攥住了床脚,把木头上的漆都抠掉了一块。可此刻,暖流穿过时竟带着“沙沙”的轻响,像风吹过新抽的麦芒——气脉壁上那些细密的纹路,竟是这半年来被暖流反复滋养,慢慢长出的“肌理”,像老树脱了粗皮,露出内里的嫩层,泛着珍珠似的光。玄元用神念轻轻抚过那些纹路,像摸着刚剥壳的鸡蛋,滑溜溜的,再没有先前的滞涩。
冲玉枕时,玄元屏住了呼吸。玉枕关的白膜曾是他的噩梦,薄如蝉翼,却韧得像牛筋,去年深秋第一次撞开时,他眼前发黑,倒在蒲团上半天才缓过来,醒来时发现自己咬着尹喜的胳膊,把那块皮肉都咬青了。尹喜没吭声,只是拿了块糖塞给他,说:“破了这关,往后就顺了。”如今白膜已化得只剩层薄纱,暖流经过时,纱膜像被热气熏软的糖纸,轻轻贴在气脉壁上,连神念都能透过膜层,摸到玉枕深处那点凉丝丝的脑髓气,像井水浸过的玉,清润得很。
至上丹田时,暖意忽然翻涌起来,像春潮漫过堤坝。玄元的神念被托得往上飘,他赶紧收神,舌尖轻抵上颚——这是尹喜教的“搭鹊桥”,舌尖刚触到上颚的那一刻,翻涌的暖意就像被牵住的风筝,稳稳落回气脉里。他想起初练时,上丹田的气海总像口漏底的锅,引多少气都存不住,尹喜就教他用糯米和蜂蜜做了个药丸,埋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说:“接地气,气就存住了。”如今气海果然像注满了温水的玉壶,暖意晃一晃,能听见细微的“叮咚”声,像玉珠落进了瓷盘。
过明堂时,玄元的神念与尹喜对上了。尹喜正举着经络图站在对面,图上的任督两脉被朱砂描得发亮,像两条刚被唤醒的赤龙,龙鳞上的纹路都看得清清楚楚。暖流经过明堂时,玄元忽然看清了气脉里的景象:任脉从会阴到承浆,像条铺着锦缎的暗河,缎面上绣着细碎的银花;督脉从长强到百会,像条嵌着明珠的山脊,珠子在暖流里滚来滚去,折射出七彩的光。此刻两脉交汇处的“鹊桥”上,正有金粉般的光点簌簌落下,落在气脉壁上,像撒了层金沙,那是气脉彻底贯通的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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