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房的晨光总比别处来得迟些,窗棂上糊的棉纸被风掀得轻轻颤动,将外头的晓雾筛成一片朦胧的白。玄元盘膝坐在蒲团上,背脊挺得像株年轻的竹,呼吸匀得能数出次数——这是他静坐的第三个时辰,指尖的暖意刚漫过手腕,眉心忽然泛起一阵奇异的轻痒,像有粒温软的珠子要从皮肉里钻出来。
他没动,眼皮垂下,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影。这痒意越来越清晰,不是皮肉的痒,是神念深处的悸动,像春芽顶破冻土时的那股劲。忽然,眉心“啵”地一声轻响,像气泡破在温水里,一道莹白的光晕顺着鼻息飘出来,在他面前半尺处悬了片刻,渐渐凝出人形——竟与他一般模样,连衣襟上绣的云纹都分毫不差,只是周身裹着层流动的金芒,像浸在阳光下的蜜。
玄元的神念跟着提了起来,与那虚影如影随形。他试着想“抬手”,虚影便缓缓抬起手,指尖的金芒随动作洒下细碎的光点;他想“够那檐角的铜铃”,虚影便飘得高了些,衣袖翻飞间,带起的风拂得案上的书页轻轻作响。
铜铃是去年冬至挂的,尹喜说能镇宅,此刻正悬在门楣下轻轻摇晃,铃舌上的铜锈都看得一清二楚。虚影的指尖刚碰到铃身,玄元便觉自己指尖也泛起微凉的触感,连铃身被岁月磨出的凹痕都清晰得像刻在心上。“叮——”铜铃被轻轻摘下,悬在虚影掌心,发出一声清越的响,在丹房里荡开层层涟漪。
“成了!”
尹喜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玄元心头一震,那虚影险些溃散,金芒都晃了晃。他急忙凝神收束神念,虚影化作一道流光窜回眉心,留下淡淡的暖意,像喝了口温酒。
“师父。”玄元睁开眼,脸颊发烫,刚才那瞬间的神通让他心头擂鼓,“您看,它能摘铃,还能……”
“收回来。”尹喜推门进来,手里握着把刚劈好的松柴,眉头蹙着,没看那铜铃,只盯着玄元的眉心,“谁让你让它显这些的?”
玄元的兴奋像被泼了瓢冷水,讷讷地把铜铃放回原处:“我……我只是想试试。刚才它碰铃的时候,我连铃上的锈迹都看得清,就像亲手摸过一样。”他摊开手,指尖还留着那点微凉的触感,新鲜又神奇。
尹喜往炉里添了块柴,火星子“噼啪”溅起来,映得他眼角的皱纹忽明忽暗。“阳神初出,神元未固,最忌锋芒外露。”他用火钳拨了拨炭火,火苗舔着新添的柴,发出细碎的声响,“你看那山涧的泉,奔涌时看着热闹,不出半月就可能竭了;可藏在石缝里的水,看着不动声色,反倒能穿石而过,流成江河。”
玄元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节因为激动还泛着白。他不懂,这般神异的本事,为何要藏着?昨夜他还梦到阳神腾空而起,踩着云往远山去,能看清百里外的村落,能接住飞落的流星,那景象壮阔得让他醒后都心跳不止。
“可这般本事,难道要一直憋着?”他忍不住问,声音里带着点委屈,像个得了新玩具却被勒令收起的孩子。
尹喜从案上取过个青瓷瓶,瓶身是哑光的白,透着温润的玉色。他拔开塞子,倒出两粒龙眼大的丹丸,丸药表面裹着层细细的金粉,是用晨露和着金箔炼的。“非是憋,是涵养。”他把丹丸放在玄元掌心,入手微凉,带着草木的清香,“就像这丹药,若暴露在风里,不出三日便会散了药性,只剩些枯渣;收在瓷瓶里,才能慢慢蕴养,待用时方能显效。”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玄元泛红的耳根,语气缓了些:“阳神是你神念所化,比丹药更精贵。你让它在外头招摇,一来易引外邪窥伺——那些游荡的精怪、未成气候的妖物,最喜啃食这种新鲜的神元;二来,每次显神通,都是在耗散你的本源,就像烛火,烧得太旺,油尽得也快。”
玄元捏着那两粒丹丸,指尖的凉意渗进皮肉,心里的委屈渐渐散了,生出些后怕来。他想起前几日在山涧边,见过条碗口粗的蛇,眼睛绿得像淬了毒,当时只觉吓人,此刻却忽然想到,若是阳神在外时遇上这种东西……
“每日出体后,静坐三个时辰。”尹喜盖上瓷瓶,放回案上,“观想黄庭处有团暖光,把阳神的金芒一点点裹进去,像抱薪入灶,慢慢焐着,火才旺得长久。”
那夜,玄元没敢早睡。月上中天时,他悄悄凝神,试着再召阳神。眉心轻颤,那道莹白虚影又飘了出来,只是刚到门槛,玄元便想起尹喜的话,急忙收神。虚影化作流光返归时,带起的风有些躁,撞得他气脉微微发颤,像喝了口太烈的酒。
他按尹喜所教,闭上眼睛观想:黄庭处果然慢慢升起团暖光,像灶膛里刚燃的炭火,不烈,却很稳。他“看”着阳神的金芒在那团暖光里慢慢舒展,像株被春风拂过的草,渐渐不再躁动。
起初那几日,他总忍不住想“命令”阳神做点什么:让它去够案上的书,让它穿透墙壁看看外头的月色,甚至想让它试试能不能像鸟儿一样飞。每次动念,耳边便响起尹喜说的“泉藏于石”,他便硬生生把念头按下去,只专注地用那团暖光焐着阳神,一遍遍地想:“沉下去,再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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