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晚的月亮挂在村前的老榕树上,像块被擦亮的银圆。叶不凡躺在床上,手指摩挲着枕头边的新书包——那是爷爷赶集时在供销社买的,藏蓝色的粗布面,上面用白线绣着个歪歪扭扭的“学”字,两层布隔层用粗麻绳缝得扎实,摸上去糙糙的,却带着股新布特有的浆洗味。他翻了个身,听见灶房里奶奶还在“沙沙”地纳鞋底,爷爷的旱烟杆偶尔“吧嗒”响一声,烟雾顺着窗缝飘进来,混着晚风吹来的稻花香,让他心里又暖又急。
“明儿要上学了,睡不着?”奶奶推开门进来,月光洒在她鬓角的白发上,像落了层霜。她把叠好的蓝布褂子放在床头,褂子是去年做的,今年穿刚好合身,袖口磨破的地方被她用同色布补了个小补丁,不细看根本瞧不出来。“明早要带的凳子别忘了,你爹当年上学就用的那张高凳,结实着呢。”
“忘不了。”叶不凡把脸埋进枕头,声音闷闷的,“奶奶,学费真的要交四斤米吗?咱家的米够不够?”
“够,够。”奶奶坐在床边,粗糙的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前阵子刚碾的新米,筛了最白净的装在布袋里,明早让你爷爷帮你提着。五毛钱的课本费也备好了,在你书包侧袋里,用手帕包着,别弄丢了。”
爷爷这时也走进来,手里的旱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火星子“噼啪”溅落在地上。“咱不凡要成学生娃了,以后就是识文断字的人了。到了学校要听叶蓉老师的话,别跟同学疯闹,知道不?”他蹲下来,看着叶不凡的眼睛,“书包里的铅笔是削好的,橡皮也给你备了,要是不够用,跟家里说。”
叶不凡使劲点头,鼻尖忽然有点酸。他想起前几天放牛时,叶宋还跟他炫耀,说他爹给他买了带花纹的铅笔,叶碧芬则说她娘要给她缝个花书包。可他觉得自己的藏蓝书包最好看,爷爷绣的“学”字虽然歪,却比任何花纹都稀罕。
天刚蒙蒙亮,鸡刚叫头遍,叶不凡就爬起来了。他飞快地穿上蓝布褂子,蹬上布鞋,跑到院子里去看那两张凳子——高的那张是四脚高木凳,凳面是块厚实的杨木板,边缘被磨得溜光,是爹小时候用过的,爷爷前几天特意用砂纸打磨了一遍,摸上去滑溜溜的;矮的那张是小方凳,腿儿短短的,是奶奶平时纳鞋底坐的,凳面还留着奶奶的体温。
奶奶已经在灶房忙活了,锅里的红薯粥“咕嘟咕嘟”冒着泡,香气飘满了整个院子。“快吃,吃完好上学。”奶奶把一碗稠稠的红薯粥放在桌上,上面卧着个金黄的煎蛋,“今天开学,给你加个蛋,读书有力气。”
叶不凡呼噜呼噜地喝着粥,煎蛋的油香混着红薯的甜,暖得他心里发烫。爷爷把四斤米装进一个粗布口袋,用麻绳系紧,又把五毛钱的纸币仔细叠好,塞进书包侧袋的手帕里。“走吧,我送你到村口。”
扛着高凳子的感觉比想象中沉,凳腿硌得肩膀有点酸,但叶不凡咬着牙不肯让爷爷替。他一手扶着高凳的边缘,一手提着小方凳,书包在背后“啪嗒啪嗒”地晃,里面的铅笔盒“叮叮当当”响,像在跟着他的脚步唱歌。
村口的榕树下已经聚了几个孩子。叶宋正扛着一张红漆斑驳的高凳,凳面上还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小人,他看见叶不凡就喊:“不凡,你看我的凳子!我爹给我画的孙悟空!”叶碧芬背着个碎花布书包,手里提着个竹编小凳,凳腿上缠着红布条,她笑着扬了扬手里的布袋:“我娘给我装了两个煮鸡蛋,等会儿分你一个。”
叶木生扛着的凳子最特别,是个四条腿不一样长的木凳,他走路一颠一颠的,嘴里还念叨:“我爷说垫块砖就稳了,不碍事。”潘春莲跟在她哥潘华金身后,小脸红扑扑的,手里紧紧攥着小凳子,看见叶不凡就怯生生地笑了笑——上次在溪边捉蝌蚪,她还把自己的玻璃弹珠分了一颗给叶不凡。
孩子们陆陆续续到齐了,十几个半大的孩子扛着各式各样的凳子,背着或新或旧的书包,像一支浩浩荡荡的小队伍,往村西头的公家屋走去。田埂上的露水还没干,沾在裤脚上凉凉的,远处的稻田里,早起的社员已经开始薅草,锄头“嚓嚓”地划过泥土,惊起几只蚂蚱,蹦蹦跳跳地钻进草丛里。
公家屋离村子不远,是座青砖灰瓦的老房子,墙皮掉了不少,露出里面的黄土,门框上的红漆早已斑驳,只剩下几个模糊的字。平时这里是队里放粮食的地方,门口还堆着几个空麻袋,麻袋上沾着麦麸子,风一吹,麦麸子“簌簌”地往下掉。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稻谷香、尘土味和旧木头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叶不凡打了个喷嚏。
大厅比想象中宽敞,墙角堆着几个空粮囤,蛛网在粮囤角上轻轻晃。最显眼的是正面墙上挂着的黑板——那是块比门板还大的木板,边缘被虫蛀了几个小洞,上面用墨汁刷过,有些地方已经褪色,露出木头的原色。黑板下方摆着一张旧八仙桌,桌腿用铁丝绑着,是老师的讲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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